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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帮我打开车门,说:“进去坐坐。”
“这是哪里?”
他说:“走吧。今天不管你有事没事,都交给我了。唉。小冬瓜。”
应该是个小公园,也或者是居民区旁边的休闲花园之类,来的路上竟然忘了看路。
月色昏暗,一排排泡桐刚有绿意,在月光下投射着参差不齐的影子,窄窄的石径弯曲着向前,一堵埃围墙,一完月亮门,里面有灯光和隐约的音乐声。
原来里面藏着个别致的小楼,看样子就知道是个很有情调的小茶馆,古色古香的布局与建筑,飞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行书三个大字“三两声”。
应该是这个茶馆的名字了。
他阔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屋檐下挂着一排白色牛皮纸灯笼,衬得这个院落很不真实,门口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移船相近邀相见”,下联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句子。这两句不是对应的上下句,但有着内在的联系。
因为移船才能相近,因为相近才能邀相见,因为相见才会弹起琵琶,但是,仅仅是叮咚的三两声,曲调还没响起,我们的心事却流淌得象江水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我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他回头,看着我,长长地吸气,说:“来吧,我猜你准会喜欢这儿。”
这是他吗?我有点儿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的额头上生了皱纹,眼角也有,三十几岁的面孔不该这样沧桑,可他却沧桑得这么真实。他的指间夹着雪茄,雪茄在他的唇齿间变成缭绕不散的烟尘。他的牙齿发黄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再那样澄澈,络腮胡子盖住了他的脸颊,眼睑下面有了浅浅的眼袋。他好像胖了很多,或者说是壮了很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完全不是活在我印象中的他了,但岁月的影子却叠加在他脸上,他的身上,能够重合,我能找到痕迹,就是他,拿着两只饭盆穿过晨雾跑到食堂再端一份稀饭两份馒头回来的他,操场上投不进去而把篮球当足球踢飞的他,从不辩解也不喧闹却永远胸有成竹的他。那些如褪色照片的记忆,蝴蝶一样在我们眼前飞舞,抓住的每一片都绚烂至极,却脆得经不住指尖的颤动,哗啦啦碎得粉一样呛得人眼泪直流。
我说:“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他说:“是啊,我变了。不过你没有变,真的,一点儿都没有。”
“离开学校之后,我就跟我一个远房亲戚出来打工了,建筑工地,亲戚是包工头,我给他打杂,反正是……这么多年跑了很多地方,后来才到的 .到本市也有七、八年时间了。现在没再做工程,这个小茶馆怎么样?呵呵,我不是老板,跟人合伙开的。生意嘛,也就一般般,也不指望它,当消遣了。你呢?怎么样?结婚了吧?”
“我……没呢。”我说,“你呢?成家了?”
他憨憨地笑了一下:“也没有。不急。”
其实我很想说,为什么,当年走的时候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连见都没见一下,那个春雪残融的四月,我的心被剜去了好大一块。本来愁云惨雾一样的青春里,就那样活生生蒙了层离别的影子,我过得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可是,还有必要吗?
是的,我不能问了。
那是年少的尊严,不能撕破了。或许直到现在,他都以为老白没有说,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偷了钱而辍学的。我并不知道那次盗窃是否与我有关,是否就是为了给我买那件大衣,但是我有必要去问吗?
过去了,都过去了。
“亦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
我扭头望去,掀开珠帘,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走了进来,画了淡妆,样子很有古典味道,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和这个环境很搭配。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邢亦学热情地招呼着:“这是我高中同学,最好的哥们儿——这位是我们茶楼的老板,丁以蒙。”
她彬彬有礼地双手递上了名片。
我瞬间就知道了她和邢亦学的关系绝不是合伙人那样简单,因为他们的眼神,动作,那种微妙的相互交流,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真好,真的不错,男子汉身边总要伴随着一个美女的,这样搭配才协调,才顺眼,才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完美。
“这么多年没见了啊?”丁以蒙立即张罗着:“我现在就打电话订桌酒席,你们好好聚一下!多喝两杯,我请客!”
她完全是在替邢亦学做主,这是一位贤内助的份内之事。邢亦学任由她去,乐呵呵地对我说:“丁总就是这样的人儿,很热情,里里外外一把手。”
丁以蒙忙碌着出去,临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对了小肖,你晚上没事儿吧?你打电话叫夫人也一起过来嘛,省的她在家里担心。”
邢亦学说:“他还没结婚呢。”
丁以蒙说:“人家没结婚还不许有女朋友啊?你这个人儿就是死脑筋,现在结婚不结婚有区别吗?”
说这话时明显有弦外之音,邢亦学只是笑,她一扭身出去了。
不过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光顾着在这里发呆了,竟然忘了自己是出来买菜的,家里还有个李燃等着吃饭呢。
17
我打电话给李燃,李燃说他吃过方便面了,正在上网。我说今天碰到一位老同学等下出去聚餐,一个人呆着无聊的话就过来坐坐。李燃说不无聊,还是在家上网好了。
又说别喝太多酒,早点儿回来。
心里暖了一下,有人牵挂的感觉很好。
邢亦学说:“你女朋友不来?”
我解释说:“不是女朋友,就是……合租的一个小伙子,刚搬进来,我本来是出来买菜的,没想到就碰到了你……真是没想到。”
他说:“叫他一起过来嘛,反正都是朋友。”
我说:“算了,他在家上网呢。”
说着话丁以蒙进来了,说已经订好了地方,光喝茶又不饱肚子,有什么话边吃边说吧。
她一直热情地送我们到“三两声”的门口,说:“你们慢慢吃慢慢聊,别喝太多酒,亦学你就别开车了,你们都打车去打车回吧。”
我愣了一下,问:“丁总,你不一起?”
她说:“你们老同学见面聊得肯定都是学校里面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就不凑热闹了,再说这里也得有着守着,快去吧,包厢我都给你们定好了。”
邢亦学也不说话,拉着我就往外面走了。
我心里在想,这个丁以蒙真的是个极会办事儿的女人,玲珑得什么似的,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拴住邢亦学的心吧。
但是,邢亦学的心是什么样的心?我不知道。时光如水,我们都已走过了曾经的青葱岁月。
丁以蒙安排得很是周全,我们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菜已经上齐了,酒装在小瓷瓶里,温泡在热水中,房间里站着四个身穿旗袍的服务员,既训练有素又温柔可亲。
她们说:“邢总,您好一阵子没来我们这儿了。”
看来已经是熟客。
邢亦学并不多话,等服务员倒完酒之后,示意她们出去了,然后把包厢门一关,就势脱鞋上了炕。
这家餐厅走得是乡土风格,每个包厢都有一个锅台,旁边是矮火墙,连通着火炕,火炕上摆着炕桌,炕边上靠墙一面大窗户,窗玻璃上还贴着窗花儿。
我便也脱了鞋凑到炕里,炕还是温热的,感觉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
他说:“可惜现在不是冬天,如果在冬天,外面还飘着小雪花儿……”
他是在回忆?重复着我的回忆?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我不知道。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做过的事情或许不会忘,尤其是最隐秘的最触及内心的事情,虽然不会忘,但不代表就是最重要的。我和他之间,校园里青春冲动的片段早已成为提不起的云烟了吧?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对我有什么样的感觉和感情,虽然我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们拥抱接吻互相爱抚,我们从未对我们的关系做过结论,也不知道如何定义。
我只好喝一杯酒,打了声哈哈,“今天还是真的巧,真巧……”
他说:“恩。”
“我到这里也七、八年了,以前竟然没碰到过你。”
“这座城市少说也有两千万人了吧?就算约着见面也得挑时间地点,这样碰上真的很不容易。你住在那一片儿?”
“是啊,我去买菜。”
“恩,那一片儿我很少去……今天是送一个朋友回家。呵呵,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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