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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其实花瓶还有个底座,被我摔坏了拿去修了,你到咱们经常去的兰轩古董店去拿,配好了才好看啊。刘老板你认得的,上次我们不还一起在古琴茶庄喝过茶吗?就是戴眼镜的那个。花瓶取好了让他给你把底座安上,这样你好拿些。”
兰轩古董店?刘老板?古琴茶轩?这一切我根本浑然不知,他在说暗语,但是,我听不懂,我知道这里肯定有秘密,不能表现出来。我压抑些心里的诧异,轻松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哥。”
时间到了。
他转身了。
他向门口走去,他右手似乎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抓了两下,似乎在抓痒,我叫了声哥,你要保重,他头也没回。
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在返城的长途汽车上,漫天的黄土吹着车窗,即使隔着玻璃也叫人睁不开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沙尘暴,但我的心和这风沙一样迷茫。
我脑子在转,转个不停,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停不下来。
我已经猜到了,刘素手里的那张中国银行卡的密码就是我的生日,任成刚会这样做的,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把一些密码设置成我的生日。因为我对数字很不敏感,他怕我忘记了。想到这里就更觉得心酸,他能如此,我却把自己的密码设置成530519,我想你我小舅,事实上小舅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过去了二十年的记忆,这记忆对我究竟有什么意义?
任成刚一定是在那张卡里存了钱,留给我?可是留给我的为什么要藏在花瓶里呢?藏在花瓶里之后或许他并不知道刘素已经发现,那么让我取走花瓶拿到卡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配一个底座呢?
底座……他说花瓶是泰国买回来的,为什么底座要拿到兰轩古董店去修?刘老板是什么人?古琴茶庄呢?……不行,我很晕,我根本应付不了这么复杂的思考和联想。
事实证明我的思考和联想或许也是多余的,因为,在网上我根本就没查到本市有名叫兰轩古董店的地方,也没有古琴茶庄。
可能碰巧网上没有记录这两个地方……难道,我必须要翻遍这座城市,找到这两个地方。
夜又深了,泡椒牛肉面呛得我接连咳嗽,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儿,我丢下鼠标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听首歌吧,我已习惯寂寞。
I was found on the ground by the fountain at Valder Fields and was almost dry Lying in the sun after I had tried
Lying in the sun by the side We had agreed that the council would end at three hours over-time Shoelaces were tied at the traffic lights I was running late……
《Valder Fields》,汗水和泪水编织成的天籁,轻快却又忧伤的吟唱,或许就是我现在心情的写照。
是啊,我轻快了,我不用惦记着立刻逃离这个伤心之地了。我没钱了,反而轻松了。我可以安于现状了,只要一个月接到一个案子,拼一拼做下来,生活费就有了。我没计划了,多好。
但是我还是忧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忧伤,或许人在心有不甘的时候就会忧伤。
那个卷走我钱财的小朋友不会再出现了,任成刚留下的迷题解不开了,刘素的哭诉电话不再接了,我不一直叫嚷着要建设自己吗?恩,建设吧,从明天开始。
虽然我知道,明天早晨我爬起来,还是会上网,会习惯性地输入“兰轩古董”四字。
21
邢亦学的电话在一个周末打了过来,这是我更换电话号码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
他说小冬瓜是不是又欠了谁的情债呀,没事儿干吗换号码?我找你都找不到。我说没有啦,有的话也是欠了你的。他哈哈大笑。
“出来吧,请你吃大餐。”
他又勾起了我的回忆。高中时我穷他富,经常有点儿小钱,我们好上以后,他就悄悄把钱存起来,存够了之后,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就神秘兮兮地关上门,把钱掏出来在我面前潇洒地一晃,走,请你吃大餐。
好几次我们刚出门,老白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
这个老白,做了好多次我们之间的电灯泡。
我心里一暖,挂了电话,刮了刮脸,出门吧。
在我和邢亦学重逢的那个十字路口上了车,我看到丁以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丁以蒙就像是个符号,提醒我现实生活即是活在当下的符号,她对我礼貌地微笑,我也回以一笑。之后邢亦学驾车,往某个方向开去。
邢亦学说我们今天不吃北方菜,我听说有个吃宫廷菜的地方叫做吃的博物馆,四合院还是康熙时候留下来的,好像是康熙的第几个还是第十几二十几个儿子的秘密王府,炖品和药膳最有名,嘿嘿,我也没吃过呢,咱们今天享受一下皇家待遇。
我回了一句,你发横财了?
丁以蒙在一旁说他呀,天天发横财。
汽车穿过大街绕进小胡同,青石马路乌瓦飞檐,仿佛进入一个与世隔离的清幽之地。渐渐地开阔起来,墙边笔直高挺的古柏向后分开退去,才知道进了一个大院子,然后停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门楼前。邢亦学指着门楼前的石狮子说瞧着狮子才叫威武呢,又指着马石说:“这要是放在过去啊,得有小太监过来牵马,我们要踩着这个下去。”
丁以蒙说:“成了邢总,这里没有小太监,还是我给你开车门儿吧。”
她乐呵呵地去绕过车头把驾驶位置的车门打开了。
我们下了车,过了对街的一字影壁,进了这个三进式的四合院。迎面而来的是身穿清朝宫廷服装的迎宾小姐,仪态万方笑语盈盈,挥着手帕打了个万福,一霎那我们俨然已经穿越了时空,成了皇亲国戚般的贵宾。
大大的院子所有正房偏房都变成了包间,大概有几十间,院子里还有亭台回廊和戏台子,鸟语花香小桥流水,隐约间有古琴清韵徐徐飘来,夹杂着咿呀唱腔。
我们座在一间名为福寿阁的包厢里,邢亦学还没坐稳就吼了一声:
“有冬瓜没?”
服务员一愣。
邢亦学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点了一桌子诸如“虫草全鸭锅”、“当归乌鸡炖锅”等又热又补的荤菜,摆得眼前顿时富贵满堂起来。邢亦学斟满了二锅头,向我举杯,我回敬。
干杯之际,心里的距离徒然增加了不少。
是啊,今非昔比了,当年偷蛋糕给我吃的邢亦学已经变成今天趾高气昂来享受宫廷菜的老板,当年偷老白藏酒给我分喝的邢亦学已经变成今天拥有古典的“三两声”茶楼的丁以蒙身边的邢总……我呢,我也变了,我问:“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邢亦学说:“一朋友介绍的。知道吗?这地方来的啊都是有背景的人……嘿嘿……你从来没看过这里有对外宣传的广告吧?告诉你吧,这个城市啊,还有很多圈子你是不知道的……”
他笑得神秘兮兮,好像颇为自得。
我承认我们绝大多数的人是肤浅和无知的,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甚至对身边的环境都视而不见。每天匆忙上下班的人,经过的街道与围墙,只要不跨过去,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围墙的另一面便是另外一个世界,陌生的,神秘的,不可思议的世界。圈子……多好的词儿啊,它一下子圈住了一些人,也隔离了更多的人。
二锅头很醇香,只有这个酒菜配得上桌子上铜锅银盘里中药与山珍海味炖出来的佳肴。
这时丁以蒙接了个电话,她礼貌地拿着电话走到屏风后面,仿佛窃窃私语着。之后回来,俯在邢亦学耳边说了句什么。
我看见邢亦学的眉毛一蹙,瞬间散开,恢复了明朗的神情,说:“恩,那你去吧。”把车钥匙递给了她。
丁以蒙起身,“对不起啊小肖,店子里那边有点儿急事儿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你们慢慢吃,吃完以后可以到后院的茶楼听听小曲儿。邢总,你们老哥俩玩得开心些,我先告辞了。”
我们目送着她高挑而丰满的背影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出雕龙画凤的桃木门,旗袍对于女人来说从来都是双刃剑,一直在性感与露怯、高雅和低俗的跷跷板上摇摆,难得丁以蒙穿着这件这么高的开叉,跨门槛的时候都不会露出内裤底边儿来。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穿内裤——女人啊,从来都比我们想像得更勇敢和更放肆。
还是表示关心地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急,菜还刚上来呢。”
邢亦学说:“哦,没什么,店里有个小服务员前天偷了东西跑了,今天被抓住了,她去处理一下。小事情,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他的小小茶楼又能有什么好偷的东西呢?邢亦学这样说着我便这样听着,又喝了一杯酒。
这餐饭吃得很是奢侈,结账时邢亦学刷卡,宫女一样的服务员巧笑倩兮,娉婷地递上来刷卡机。我瞄了一眼,两万七?吃了我一年房租。
邢亦学显得轻车熟路,谈笑中签了单,起身。他说:
“走,咱哥俩到后院坐坐,那边环境不错。”
穿过回廊,在宫女的引路下来到后院,月亮门后面别有洞天,应该说是个小花园。在我的概念里这种古典建筑的院落里有一个小花园不足为奇,无非是曲径通幽假山水池之类,种植几株珍惜的树木做点缀,就当是种情趣。而这个小花园使人惊奇的却不是这些——简直就是个瓷的天地——瓷砖铺路,栏杆是瓷瓶,亭上是磁瓦,桌子是瓷桌,仿佛就是个瓷的世界。细密的釉泛着清冷又柔和的光,月光如牛乳般泡在院落里,一切如此宁静。
瓷亭子里有几个茶客围坐在一起,并不言语,一个穿着古装纱裙的女子正在弹琵琶。
她侧着脸,睫毛的影子投射在瓷琵琶的旋轴上;她挽着发髻只在鬓上插着一朵白色茉莉,看不清她的脸,但那静静的坐姿却无比动人;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像瓷业也像这静谧的月色,但手指却灵动得如同精灵的触角。就这样我们不由得放慢了步子,走过去更像是靠过去,悄然地不忍惊动云雀啼转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我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我知道这种瓷制的琵琶根本就不是合格的乐器,更多时候应该是一种装饰品,但此刻它却依靠在女子的怀里,顿时有了灵气,叮叮咚咚接连不断地跳出音符,每个音符都证明着琴弦的震颤与呼吸。之后,突然静了,一切都静了下来,白衣女子似乎演奏完毕,收了琵琶,微微起身,欠着身子施礼。四下里并无掌声,我听到有人窃窃地说了一句:
“九叔来了……”
那个被叫做九叔的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也或者是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他在暗处,房檐的影子正好投射在他脸上,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远远地坐着,离演奏的小亭子很远,中间隔着一弯池水,但仿佛有种徐徐的力量蔓了过来,像是吸引也像是压抑,让人不由得去肃然。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身上那件白色长衫却在闪闪发光,这个年代这个时节穿这种传统长衫的人实属罕见,这瞬间好像有一只大手拉着我穿越了时空,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肖——”邢亦学的声音,“怎么样?”
我猛地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下,“什么?”
邢亦学说:“我问你这里的环境怎么样,茶怎么样啊?”
我根本就忘记了一切似的,可能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也可能是某种神秘的力量让自己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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