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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人走到开阔的地方会感到有些孤单。
我们在鲜明得近乎不可思议的暮色里,沿着海岸线缓缓移步,并肩而行。
夕阳半沉半浮在远处的水中,像一个巨大的红球在那里起伏,又像大海正生育一个血淋淋的胎儿,海面就十二分地酷似一个妊娠的万般痛苦的母体。
小欣的妈妈带上乐乐去新马泰旅游,剩下了他一个孤家寡人。我妈正好也去省城进修,我孑然一身独守空房。于是,这个暑假,我们像野孩子一样,成天一起“鬼混”。那简直是花天酒地的疯狂日子。
这天傍晚,我从外婆家吃完晚饭出来,就直奔海滩的那块礁石——我们的朝圣地。
四下里弥漫着黄昏的气氛。从沿海公路,就可以望见礁石和海浪的棱线,棱线上浮现着淡淡的夕晖,宛如镀上的一层光边。
我们走到礁石边,把鞋袜脱下放在石头脚下。他让我先爬上去,然后递上他的背包,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背包里装着什么易碎物。
果然,他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支芝华士威士忌、一小袋冰块和两盏平底玻璃杯。
在晚风里,他那敞开的浅紫色格子衬衫迎风飘举。
“天哪,哪来的洋酒?”
“我家酒柜上偷来的。”
“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人管。”他不屑地说。
开瓶后不胜怜爱地给自己先斟上一杯,抿上一小口。眯眼细品少顷,浅醉的样子十分可爱。
我转头去看海。落日正逡巡在海之边缘,美如奇迹。我想我对海的向往是纯粹的,为了向往而向往。
小欣轻拍一下我的膝部,把一杯酒递给我。
我把酒杯举起来,看里面浮动的冰块和琥珀色的威士忌在夏日的光线下摇摇晃晃。
可是在这奇妙的静寂中饮洋酒,心里却又总像缺少踏实感。
“怎么不喝?喝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
“咳,怕什么。生活就是要勇于尝试各色东西。我最讨厌规矩而乏味的生活。”
我知道沈欣骨子里是一个世俗的叛逆者——尽管他在许多老师眼里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其实,我也一样。
我一咬牙,喝进大半杯。
一种温煦的感觉从喉头往胃里慢慢下移,继而又从胃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扩散开去。
酒香浓郁,那是混合着柔软甜味的花香和淡淡烟草味的醇厚的浓厚的果香。而不是白兰地那样的讨厌的金属腥味。
我们许久许久地缄口不语,只是一味地喝着酒,望着海面,望着天空,望着遥远的岛。晚风掠过海面而拂动草丛的时间里,暮色渐渐变成淡淡的夜色。
小欣一杯紧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喝得近乎疯狂。从他脸上,可以看到那种显示着强大思维力的默默沉思的神色。无名的忧郁和极端的温和从深棕色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来,预示着什么。我们很快喝完了大半瓶——纵然有一部分是从我们的嘴角流走的。
他倏地站起身,捂掉酒瓶。我卡擦卡擦嚼着冰块,也站起来,甩掉酒杯。玻璃碎在礁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太阳快落山了,城市铺展在一望无际的海蚀平原上,成片的屋瓦在闪闪发光。我们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听着大海静静地呼吸。身子靠着身子,突然我们拥抱在一起,面对整个大海,我们热吻。狂热的天性使他愈来愈倾倒在我面前,而我也悄悄地、深情地爱上了他。
应该说,我们的友谊已开始就带有严肃的性质。我不记得金钱与玩乐曾在我们中间占主导地位,尤其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当然,我们不会老坐在一个地方,年龄总是要起作用的,我们也嘻嘻哈哈,逗笑取乐,受荷尔蒙的支使体验肌肤之亲;但这一切的基础与空虚的友谊距离非常之远。除了年纪相仿,除了我们的“化学亲合性”,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我们的共同信仰。我们是世俗叛逆与抗争者,我们试图用能给世界一些新意的眼光来看世界,我们试图寻找令人信服的价值,虽然我们一有借口就会进行无法无天的“实验”,沿途寻找刺激,还时常分心,但真正的旅途是在精神层面的,我们追随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的、无牵无挂的爱。在这一刻一切似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在酒精的催动下,沉潜在我们心里的巨兽苏醒过来,我们在浪动的海风中着迷地摇摆着。疯狂,不知道是谁赋予了我们疯狂。小欣兴奋万分地脱去衬衫和T恤,“大自然裸着身子,我也裸着身子。”他对着大海大声喊着惠特曼的诗句。我想他醉得很厉害,因为他闻起来简直像酿酒厂。
“小浪,来吧。脱掉衣服,我们来点鲜明的味道。”
他伸手过来拉扯我,他的手臂发烫,酒精正在他的血管里燃烧。
我被他那种纯威士忌似的狂野打动了,摇摇晃晃地用不听使唤的手脱去短袖,随手抛到礁石下。
我们蹬掉短裤,飞身跳下礁石。我全身发红发热,激动得要死,跟着小欣在沙滩上狂奔。
我们被疯狂的欢乐和酒精冲昏了头脑,被一种令人激动的,出格的气氛所围绕。我们嬉笑着,不顾一切地奔跑,像屎壳郎和它的粪球似的紧抱着在沙地上滚,细小或是粗大的沙粒在我们身上滚……我们看上去很傻气,但也是最真实的,深于一切言语。这个场景可能显得太不自然,太富于戏剧性,然而即使相隔四年,我一想起它,依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它是神圣的,也是真诚的,我们整个一生都可以证实这一点。
不知道跑了多久,清醒时我正躺在浅滩上,海水一浪浪凉津津地拍打着我的手臂和大腿。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夜空如此清澈乌黑,寥寥几颗星星像随手洒上去的一样。风在海面上回旋着,波光摇曳,空阔一片。
我爬起身来,头脑一阵眩晕。我浑身光溜溜的,淌着海水,后背还粘着成片的沙粒。
小欣已经不知去向,我走向礁石,打算先穿上衣服,再去找他。
在月光的辉映下,礁石上泛着白光,如同一个荧荧的发光体。
我走到石头背后去,只见小欣孤孤单单地坐在阴影中,静静地凝视礁石庞大的黑影。他环抱双膝,如同饥饿的孤儿,下颏搭在膝头上。
为了缓解喉头的干渴,我吞了一口唾液。在夜的岑寂里,那声响居然意外的大。
我坐到他身边。疯狂走完应走的路,剩下的只有海底般的沉默。
他喝了很多威士忌,现在仍没有从酒强烈的后劲中解脱出来。我伸出手,想要摸他,他却倏地往后缩回身子,然后舒开四肢,软绵绵地躺倒在沙滩上,合上了双眼。
沐浴着柔和月光的小欣身体,宛如刚降生在月华之中的崭新肉体,柔光熠熠,令人不甚怜爱。每当他稍微动下身子——虽然只是瞬间的微动——月光照射的部位便微妙地滑行开来,遍布身体的阴影随之变形。小小的乳头,小坑般的肚脐,构成腰骨和阴毛的粗粒子的阴影,这些都恰似静静的湖面上荡漾开来的水纹一样改变着形状。
我凝视了许久,突然爆发性的冲动,借着残余的酒劲,一股巨大的力量劈头朝我压来。
我弓下腰,搂紧他,腰部开始起伏。起始时温情脉脉,继而摧枯拉朽。小欣闭着眼睛任我捣鼓。一声不响,脸歪向一边。然而我能够把他感觉到的肉体快感作为我自身的延伸加以感知。这我很清楚。
我抱着他,想对他这样解释:我在同你交合,进入你的体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本来就是无所谓的,无非是身体的一种接触罢了,我们不过是在互相倾诉只有通过两个身体的相互接触才能诉说的情感而已。当然这种解释不可能很好地口述出来。于是我只能默不作声地紧紧搂住小欣。一抱住他的身体,我便从中感觉到有一种细腻和完美的感触,而这种感触又激起我的情欲,我变得冲动得可怕。
我把精液射在他的体内,他仍旧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黑天鹅绒般的天幕。
不知道他清醒了没有。我疲劳地枯坐在他身旁,什么事也不打算做。只是茫然注视着他腰间流畅的曲线、丰满而光洁的臀部、随着呼吸静静起伏的平滑的小腹,以及小腹下软软的丛、兀自峭立的阴茎。
他把这裸体在我眼前展露了大约五六分钟,而后拿过礁石边的衬衣,草草地套上。拔地而起,又以同样地速度“唰”地晕倒在沙地上……
我扶着他走到他家,我小脑中的神经细胞仍然基本正确地发挥作用。
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为沈欣料理这几天家务的黄阿姨已经回去了,还好她为我们亮了一盏路灯。
我们一边上楼梯,一边宽衣解带。连滚带爬地走到二楼,他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们只好就近找一个房间休息,于是进了他父母的房间。
他趴在马桶边上大吐特吐,吐完便倒在马桶边不省人事似的睡着了。我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好像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小声咒骂道:“不会喝酒还逞能。”没办法,我无可奈何地起身来替他冲掉呕吐物。然后把他抱进双人浴缸,旋动龙头,放出温泉水。己也跨进去,好好泡个澡,实在累了。
温泉水真是贵得有道理。泡完澡,我似乎瞬间被打通了七经八脉,恢复了体力。我精神百倍地起来,勤劳地从柜子里取出两条浴巾,先把自己擦干,然后粗粗地处理了昏睡中的沈欣。一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手托着他的细腿,双脚抓地,气沉丹田,“嘿哟嘿”地喊起劳动号子,把他从浴缸里提出来,放到软软的席梦思上。接着在浴室上层的柜子里找到吹风机,拿它吹干了半长的头发。
我把吹风机放在洗漱台上,靠墙站立片刻。我想看一眼时间,但却找不到钟表。应该是夜最深的时刻,是钟表都将迷失在什么地方的时刻。我坐到床沿。床头如橘的灯光照着这出奇宽大奢华的床。他背对着我呼呼大睡,形状好看的脚心从薄被中探出。似乎有人在背后悄然推动我。我一咬牙,贴着沈欣钻进去。一股浓郁的洗浴香波的气味。我从后面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腰部,小欣发出低得几乎不成声音的声音,但仍然睡个不休。外面的一只鸟厉声叫了一阵,划破了仲夏夜的寂静。
我收拢蚕丝被,推到一边。然后撩起他腰间的浴巾,用手触摸他柔软的阴囊,另一只手的手指捏弄乳头,如调整收音机的波段。我勃起的阴茎有力地抵在他的大腿上。但小欣不出声,呼吸也不乱。我想他肯定在做很深的梦。那只鸟又叫了,好像在向我传达什么,但内容我无法解读。
沈欣的身子暖融融的,和我一样津津地沁出汗来。我起身去关上窗户和门,拉起窗帘,开动空调。像昆虫蜕皮一样地把浴巾从腰间一滑退下,全身赤裸裸地跳上床。我轻轻地改变了他的姿势,慢慢搬过他的身子让他躺卧着。他大口大口地吐气,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我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他如画纸一般扁平的腹部,细听其下的迷宫中的梦的回声。
勃起仍在持续,看样子几乎可以永远硬下去。我揭开他的浴巾,托着他的臀部,把底下浴巾抽出,之后把手心贴在露出的毛丛里,我揉了揉,手心下的阴茎就抒情似地升温变大。我用手指轻按进里面,里面暖融融湿乎乎的,仿佛在引诱我。我缓缓蠕动手指。小欣依然不醒,只是又一次在深梦中吁了一口气。
但当我把食指和中指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他却冷不丁地一把抓住我的手,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呼喊着:“你不是要我吗?我给你,我给你……”
我被他这意外的举动吓得呆住了。抬头去看他,他仍是熟睡的模样,只是微微蹙着眉,不久又松弛下去。
我不知道他梦中的说话对象是谁,应该不会是对我。此刻我也顾不及想那么多了,我的决心已定。
不,不对,坦率地说我没下定什么决心,因为我别无选择。龟头肿胀得厉害。我随即抱住小欣的肢体,扶起他的双腿进入。那并不难。那里面非常柔软,我这里异常坚硬。我的阳物在没有痛感,龟头在这一晚已变得无坚不摧。沈欣还在梦中,我在他的梦中压下身去……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惊醒的,门铃正发狂地尖叫着。我睁眼一看表:啊!指针快指向11了。逝者如斯乎!
我想先走到阳台去安顿一下那个愤怒的叫门者。但是掀起被子才发现自己还赤条条的。衣服,衣服在哪?我好不容易在脑中呈现出昨晚自己潦倒的画面。跑去楼梯找到四处乱挂的和我藏猫猫似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上。我和小欣的内裤怎么也找不到了,估计还在海上漂着。
走到房间,小欣还在床上不可救药地睡着。真的是太阳晒到光屁股了。
我走到阳台。看到肖肖站在铁门外,仍不屈不挠地按着门铃。
我大喊:“肖肖,我先帮你开铁门。你在院子里等一下,我和沈欣马上下来。”
肖肖点着头,把手放在屁股上。
我回屋按下了铁门的按钮。下一个任务就是以最快速度叫醒小欣。
我一把拉他,他又懒洋洋地倒下。重复了两三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对这他大叫:“不能再睡啦!肖肖来了,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叫我怎么解释?!怎么解释?!”
他这才揉着睡眼坐起来,我怀着成功的喜悦地把衣服扔给他。
“哎哟,屁股好疼。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老淫棍。”他嘟着嘴明知故闻。
我上前恐吓性地拍了他一下,说:“快点啦,人家等下上来了。”
“怎么这么迟才开门,你们在做什么?”肖肖满脸抱怨。他穿着苹果绿宽背心和亚麻布短裤,周身散发出夏天的气息。
“我们……”
“我们带着耳麦听摇滚。没听见。对不起啊,久等了。”还是小欣慌撒得好。
肖肖无语地摇摇头。
他拿了东西以后就走。当时他正在为“希望杯”的金牌而不懈努力,他将他宝贵的少年时光全投进了各种竞赛之中。而我们的看法是:只有爱和艺术才值得无保留地为之献身。
他走后,我和小欣面对面坐在他家诺大的饭厅里。黄阿姨做的菜满满地摆了一桌。
我们刚把昨晚被我们弄脏的床单和被套扔进滚筒洗衣机,如果留在原处,我们的罪行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
“小欣,昨晚,你说梦话了。”
“我说了什么?”
“就在我插入的时候,你没命地喊:”你不是要我吗?我给你,给你。‘“
“哦。”
“所以,我需要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这话你是对谁说的。”
“我……”他欲言又止,更挑拨起我的好奇心。
他沉默良久,终于没有向我隐瞒什么:“昨晚,大概就在那会儿,我做了一个梦。具体情节我记不清了,只记梦里出现了云哥。你记得云哥吗?沈云。”
“记得。你堂哥嘛。”
“对,就是他。我住在老家的时候,只有他陪我玩。他会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我的房间,把我抱到他的房间去……”
“娈童?”我很震惊。一致的地方委实太多了。
“对,就是那么回事。当时我既讨厌那么做,又怕让他失望,没有人和我玩。心里很矛盾。”
“于是,你的幼年就都被这种矛盾的心情所笼罩?”
“嗯。”
“他胆子真大。”
“我奶奶不是耳聋吗?他的动静根本不会被听到。那时他十五六岁,饥渴得要命。经常在蚊帐里手淫,床上到处脏兮兮的……”
他停下筷子,双手置于桌面,手背朝上整齐地并拢。没有谜的切切实实的十根手指作为现实物存在于此。我迎面对着他,听他讲他和沈云的肌肤之亲,我注视着他眼睫毛微妙的眨动,计算他眨眼的次数,留意他额发轻微的摇颤。我眼睛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他的语声在我耳畔渐渐变弱,继而悄无声息,又有什么叩击我脑袋里的记忆之门,重重地、执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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