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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学毕业后,我和谷天再没有联系,尽管我们都有彼此的号码,按一下手机就能接通对方,只是谁都没有这么做。大约过了一年,一天他突然打来电话说第二天到杭州。那是个下午,第二天便是周末。这时我向远处瞥视一眼,学校后面黑黝黝的老人山蒸腾起厚厚的山岚,迷濛而轻盈,犹如给山峰披上了乳白的云纱,山峰若隐若现,看上去像如梦似幻的空中阁楼。一阵寂静。我说,好的,到时候去接你!他说,哦,谢谢。我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便挂断电话。自从毕业那天送他一封表白信后,我能说的话就越来越少了,我曾在信里说,如果接受我感情的话,就到杭州来找我。可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句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清楚他此行的目的,隐约感到我们之间的纠葛到了要说清楚的时候了。
认识谷天是在大学的第一次班会上,他当时坐在班主任的旁边。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个肉铺,操着一口陕西口音,好像普通话身上长了一层陕西话的牛皮癣。开学的几天,一直穿着塑形的紧身衣。她身材很好,像大白鹅一样苗条。腹部柔软的脂肪被箍成一道道垄沟,就像破烂布条儿扎成的结结实实的拖把。班会安排在我们211宿舍。宿舍四个人,两张床,上下铺。班主任独占一个下铺,石磨大的屁股压下去,床吱吱地响。她见我们四五个男生拥挤一起,不忘展示自己曼妙的身材,便指了一男生坐在自己旁边。男生自我介绍说,他叫谷天,谷子的谷,天宇的天,爱踢足球。
那个时候我们多数尚未脱离高中生的气息。女生们脸上两坨高原红,扎着马尾辫,系着橡皮筋,别上发卡,额头是清一色整齐俗气的刘海。但是谷天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赏心悦目。我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他留着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削的脸庞。浓浓的剑眉刚毅有力,眼睛大,看上去清澈、灵动,鼻子高挺,一副轮廓分明的混血儿模样。他喜欢笑,咧开大嘴,声音粗旷,人就显得阳光、帅气逼人。
我目光围绕他逡巡,贪婪而不安。他眼睛清澈得让人颤栗。以前我看到心仪的女生也感到过这种悸动。那时候我尚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只对这种印象感到困惑不解,原以为会像曾经对女生的好感一样,不交往一切都会变淡,也不会有什么。可是事实出乎我的预料,我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谷天住在隔壁212,他嗓门大,有时候说话声隐隐约约能听得到;爱动,经常到旁边的几个宿舍串门。
一天军训结束,我们回到宿舍。他也跟了进来,脱掉汗湿的上衣,显现净白、修长的身体。宿舍的C啧啧惊叹,夸他脱得快,脱别人的衣服也一定慢不了。谷天颇为得意,说结婚后和老婆上床就得脱得快,说完呵呵笑。我自小深受儒家思想教育,对待情欲只可体会,不可言传,反倒对谷天的率真感到新奇,望了他一眼。他乜斜地扬扬眉毛,坐到我床上,说:"林默的床真舒服啊!" C提议我们两个上床演示一下,看谷天脱得有多快。
谷天半含羞半调皮地说:好呀好呀。
我做惯了正人君子,即便不是,至少装惯了正人君子,就把他推向C,说:"你们想表演自己表演去!"谷天一笑,显然不想和C开这种玩笑,因为C满脸青春痘,麻麻坑坑,凸凹不平。据传说,夜里小鬼在他脸上磨过豌豆。除了自己养的小狗,没有动物愿意和他亲热,包括蚊虫,所以夏天也不用挂蚊帐,虫子、蚊子会本能地远而避之。谷天把衣服搭在肩上,就出去了。
后来,谷天时常说一些半荤的话,什么勃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泻,宿舍的人也就习以为常了。他慢慢和何木松热络起来。何在我上铺。他们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洗澡,踢球。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来找何木松聊天,偶尔顺手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揉揉我头发。我当时在写叫《白字》的小说,见到他便合上写字板。
一天谷天问我在写什么,一见到他就紧张兮兮的。我说,写情书。这个回答早已想好的。因为人们喜欢看见远处峰峦叠嶂,却不喜欢自己面前高崖壁立。于是便对遥不可及的天才高唱赞歌,而对周围可以够得着的人,要么攀上去,要么拉下来。这就是人性,只想显得高尚,而不想显得渺小。我说写情书。宿舍的人认为低俗,也找到了身边道德的垃圾坑,个个无比高尚,无比高兴。何木松说好好写,如果写得好,他们也会用得着。C更像一个穿着齐整衣服的猴子,看见一个人光着屁股,鄙视得不得了,只差蹦到人的头上,撒泡猴尿了。
谷天眼睛睁得圆大,"给谁的?我看看行么?" "不行,给一高中女生的。在她之前不会给任何人看!"我说得坚决,煞有介事的样子。
谷天看得出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就跟何木松讲一些笑话,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我在看书,不,我再看谷天落在书上的影子,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常常羡慕起何木松,能和谷天这么亲近。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时间。我一直在忙着小说,对周围的事不甚热心,和别人的关系也不温不火。谷天何木松平时形影不离,有什么活动也一起出现。谷天孩子气十足,跟何木松玩笑、撒欢,想着法子戏弄他,乐此不疲。或许书中自有颜如玉,何木松一天对书本更有兴趣,对谷天变得冷淡,有一天提议以后他敲门,谁都不许开。谷天平时来211宿舍只为找何木松,漠视了其余的人,其余的人也漠视他。这个提议比党中央的一号文件执行得还要彻底。有几个晚上,他被拒之门外。但是在白天,宿舍门并不常关,他端着饭,悠然地进来,在悠然地回去,倒不见他有生气的时候。
一次我回去得晚,刚打开门,他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呼啸着闯进去。何木松坐在床铺上哭笑不得,说:"真是块又臭又黏的狗皮膏药。"谷天一脸孩子笑,说:"我今天不回了,睡在你床上,你睡地上吧。要不咱两睡在一起?"他抓着铁栏杆,就要爬上去。何木松伸脚去踢,被抓住脚踝。谷天洋洋自得,把何木松半个身子拉了下来。何木松讨饶,但等到谷天松手,便喊我把他弄出去,因为是我放谷天进来的。我从后面抱着他,三两下就拖到门外。
我很高兴,要送佛到西天,把他送到隔壁。谷天挣扎说,放手!
我没有放,反而向前挪了两步。他愤然甩开束缚,听见闯回去说:"何木松,别以为我喜欢来你们宿舍!"经过我旁边时,板着脸说:"一点都不会尊重人!"说完回到隔壁,哐啷一声关上了门。
何木松平静如常,说谷天脸皮厚,就得打击,多打击几次也不会生气。我略有尴尬,听得出他埋怨的不是何木松,而是我。况且他们相熟已久,不会计较这个龃鼯。我们没有什么交往,掺和进来,只能自讨没趣。
这件事后,他们依然一起自习,一起玩。只是他不再常来211,有时进来,简单与何木松说几句,通知个什么事。那时我和他宿舍的尚凌男走得近,谷天和尚凌男走得也很近,所以我们的关系有点微妙,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却没有直接的交往。尚凌男爱说话,尤其爱说废话。但是有一天他说我有远大的抱负,我认为他说了天底下最大的实话,深受感动,引为知己。我没有说及小说,那时完成了初稿,已经向几家杂志社寄了几篇小文章。开始只有一篇《小花猫》,后来是"小花"系列,《小花鸡》,《小花狗》,《小花猪》,《小花鹅》。只等"小花"刊登后,再写"老花"系列、"叫花"系列。
"小花"寄出有两个星期。一天,收到一封退稿信。除了稿子,还有一小字鉴,写着:美文已阅,原稿奉还。欢迎赐搞,热切期盼。但是我辜负了他们的热切期盼,对写短篇文章没有多少热情,有点不屑一顾,没有再寄什么文章。两年后,我把《白字》寄给了这家杂志社。回信只有字鉴:大作已阅,不便奉还。如需寄回,自理邮款。因为打印小说比邮款花费多,我便寄了邮费。一周后收到稿子和另一个字鉴:大作寄回,邮资尚余。若要余资,自理邮款。我恼羞成怒,翻出这家杂志社的所有杂志,全部当了厕所手纸,让美文与粪便齐飞,作者与屎尿同在,倒省了几块买卫生纸的钱。
二
电话里和谷天简单说几句,我去了女生宿舍楼,找关皓心。她是我刚到杭州认识的,半年后成了我女朋友。我和她交往索然无味,纯粹为了性。性爱是我们关系的基础。当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我决定把谷天变成记忆,性和爱分离。那次做爱,我没有想到谷天,没有想到关皓心,想到的只是自己。她一直喊着疼痛,我却坚定不拔。完事后没有多少满足感,我想起谷天,心里却压抑得难受。
关皓心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喜欢她,时常拿这个问题问我。我没有信心,要么答非所问,要么要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信以为真,我也劝自己相信这是真话,却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她的手没有谷天的柔软,接吻平淡无奇,身体更懒得去碰。但是我们还在交往着,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周围的人都有女朋友了,我也想有一个。平时我不想去找她,闲的时候也说自己忙,只是偶尔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再出去开房。
那天,我打算见谷天之前再和她开一次房,尽管有时不如自慰来得爽快,只为了证明自己生理上还正常。关皓心喜欢我,堪比我对谷天的喜爱,没有拒绝。出校后才知道周围的旅馆都已经爆满,连偏僻的民房也预定一空。
我们吃了顿晚饭,便到老人山下情人坡尝试着野合。虽是仲春天气,却没有凉意。我把她放在草丛里,身体压上去。她机警地环顾四周,说不行,会有人看见。我说天黑了,有人也看不见。我手伸进她衣服,揉捏她的乳房,没觉得这有多大的乐趣。她还在半推半就,瞪大眼睛看着。我侧躺,问怎么啦。
"我怕。"她说。
"有我在,不用怕。" "不是的,我怕你。"她说,嘿嘿笑。我摁住她胳膊,翻身上去。她闭着眼睛,张开嘴索吻。我嘴唇蹭了蹭,解开她腰带,手在下面游走。很快,她湿得特重。我正要把自己那东西插进去,听见手机受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谷天,他说已坐上火车,第二天正午就能赶到。我回:一路顺风。内心突然出奇地平和,原本硬邦邦的阴茎松弛下来。关皓心问什么事。我说,没事。继续搓揉着她的身体。而她开始扭动,抓着我的下体向身体内引导。但是它疲软无力。我拨开她的手,自己把阴茎揉得有点硬了,就爬到她身上。**又瘫软不前,犹如割掉的一坨肉。我幻想着她是谷天,把"他"侧翻,想从后面进去,未遂。我们在草丛里折腾半个小时,下体始终萎靡不振,只好放弃。
关皓心提起裤子,问是谁的短信。她对这条导致我阳痿的短信极为不满。"一个大学同学,"我说,"明天要过来,就他一个人,我带他转转就可以了。"我从身后熊抱她,摇晃着,痴呆地望着深静的天空,幻想着怀里抱着的是谷天。她侧回头,问我在看什么。
"看天"我避开她目光,漠漠地说,我像一个丧失灵魂、行尸走肉的动物,机械且毫无情感。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绑架,无法飘到自由的天空,心思却围绕着远方的谷天。
关皓心挣脱怀抱,直勾勾看着我说:"默默,以后别叫我'皓心'了,再送我一个称呼吧。"我露出虚假的微笑,说:"我叫你'天'吧,一片湛蓝的天,一片我想生活的天。"她欣欣然,又躺回怀里。我心想,如果她知道这个'天'来自谷天时,还会接受么,会不会记恨我这个感情的骗子。我此刻只愿去想谷天,想着他的天真可爱,那才是我的天,我的全部。
过了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陆陆续续收到几封"小花"的退稿信,之后再没有寄过这类小文章。国庆节的时候,我做了包皮切割手术,按着医生的说法:不割的话只能给别人养老婆,割的话别人给我养老婆,这个手术一事解百愁,什么时候都用得着,随治随走。
我立马说,割。
那不是一家怎么正规的医院,像人的私处一样隐蔽,见不得人。只是手术费便宜,远离学校,不会碰到熟人,当然就免去许多尴尬。但是手术后,我发现上当受骗了,低价的手术费只是诱饵,昂贵的护理费才是他们目的所在。我只好把电话打到212宿舍,想找尚凌男。
是谷天接的电话。
我觉得很亲近,尽量心平气和,说:"谷天,我是林默,我在市红十字医院。刚做完包皮切割手术,带的钱不够。你能不能把钱送过来,后去再还你。"他问清医院地址,说一会就到。
一个年轻的护士领我到一间偏僻的休息室,打消炎,那里空无一人。她认为我很安全,即便有贼心,也没有那份本钱,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怎么一个人来,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怎么没来。我摇摇头。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这会儿才感到孤独无助,像一只战败的野兽,遍体鳞伤,离群索居,后来看到谷天,感动得几乎要哽噎。尚凌男也来了,可能谷天觉得我和尚凌男更熟一些,就叫上了他。我摊开一张报纸,难为情地盖在脸上。谷天笑着说:"你做手术,开班会的时候怎么不说呢,都可以来陪陪你。"我语塞,心里说,这种事能拿出来说吗!他也真说的出口。
尚凌男在一旁打哈哈,说这事告诉男生就可以了,女生就不用来了。我装着无事的样子,说本以为是小手术,没有想到这么复杂。这是家骗子医院,收了钱不给凭证,连收据都不让复印。
谷天安慰说,这是红十字医院,不会有事的。尚凌男说,不论红十字还是黑十字,能治病就好,况且这家医院专门治疗男性生殖健康,远近闻名。每天晚上都在广播生殖健康。还真是大开眼界,听说以色列的婴儿出生就割掉包皮,早割早好。
谷天问:"还痛不痛?"我霁颜,"当然痛啦,又不是割树皮,不信你也试一试。"谷天可爱地笑,说:"我不试,我没有问题。你还没有吃午饭吧。"我说不饿。因为输液需要一段时间,他出去买了面包和火腿。我吃不下,一见到面包就想到包皮,而火腿则像男人的**。
下午胖子告诫说,最近两天不要手淫,有女朋友的话要克制。我当时尚未性启蒙,就问何为手淫。胖子吞吞吐吐,没有说。回到校,我便问谷天。他一脸无奈,瓮声瓮气地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词,说不定自己都试过。"我表示确实不知道。尚凌男说:"你他妈的不知道更好,免得没轻没重,想着尝试,反而害了你。你啥也别动,就躺在床上休息。"他们把我安顿好,就出去了,晚上七点多才回来。谷天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说自己去食堂吃过了。谷天说:"刚才和尚凌男喝了一点酒,回来晚了。他还在厕所。我在212,你有事就叫我。"我说,没事,你忙你的吧。
不一会儿,尚凌男问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下午要好一些,还看什么书,健康可比知识重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像无脑动物的无条件反射,但我更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喜欢听到声响,哪怕是野狗的汪汪叫。我让他把谷天叫过来,第一次透露了《白字》的事,觉得不把自己的的一切呈现给他们,心里总无法安宁。
我说,小说正在誊写,然后就寄给出版社。言外之意是:一旦寄给出版社就能出版,一旦出版就会成名,一旦成名就会炙手可热,一旦炙手可热就会了不得。谷天双颊微微泛着红光,笑得很矜持。尚凌男一贯恭维的微笑被烘干,贴在脸上,挂在耳朵上,粘着牙齿上。他啧啧称叹,说他一直觉得我不简单,坐着像院士,站着像战士,躺着也像烈士,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我飘飘然说:"我现在誊写不方便,要不我来读你来写?"他立刻表示不同意,说自己字体潦草,而这些手稿将来都是无价之宝,要收藏的。我见他不愿意,没有再强求,说:"这件事就你们知道,不要外传,一切等小说出版后再公布。"他们爽快地答应。但是没有一个月,尚凌男就把这件事告诉了C.C品格高尚,热爱钻研,尤其对别人的隐私,热心程度不亚于对待自己的**。他一去澡堂,就要看别人**的大小,如果有人比他的小一码,就兴致勃勃地回来炫耀。可是,这种情况很少见。他绝大多数闷头闷脑回来,说有人的**像印度尼西亚变种香蕉,又大又粗,而他的只是菲律宾的迷你香蕉,又软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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