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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雨雾
车上真的很温暖，卡心里想。摆脱了刚才的寒冷，离开了何小光，他终于要去见他不得不见的妈妈了。只是，临上车前，他一直想要给何小光的那个拥抱，最终还是由于勇气的缺乏半途而废。现在，卡什么都不愿想，只呆呆坐靠在窗边的座位上，默默祈祷自己的意识能够抽离身体。
熟悉的学校大门和熟悉的立交桥和熟悉的学院路路灯色调，马路两旁的墨绿色细栏杆上爬满了花朵。透过车窗，卡看见那些花朵向他疾行。火一样的红，明亮惹眼的黄，它们连成一片，曲折蜿蜒。是些蔷薇科植物，如此娇艳夺目并且灿烂。它们的色泽有潮水一样的感染力，鲜艳地膨胀着生命的欲望。
那是夏天的事情了。那些澎湃的生命，在这个冰雪尚未融化的冬季，突然毫无缘由地向他袭来。
夏天的时候，学院路的两旁是卡最最熟悉的。夏天是多雨的季节。那个时候，卡总是乘坐这班公共汽车的。那个时候，卡刚刚在德外的某塔楼里租下一个房间。那个时候，卡正面临着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一切都如同那爱上漂荡的浮船，总觉得，让命运由它自己而去，让生活取决于海浪的汹涌程度，让人的身体永远浮游在雨季的上空，看惊雷闪电，体会心悸的撞击。
那个潮湿的夏天，卡时常淋了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洗了印有白色树谱图案的黑T恤，晾在阳台上。然后洗澡，用意识里的干净去迎接每一个夜晚以及明天。
何小光那时已经开始频繁造访卡的房间。那时他们都没有多余的钱，吃了盖饭就回房间急切地亲热起来。何小光总是一股脑地躺在床上，翘起双脚。卡就把他的鞋子、袜子、裤子和T恤一一祛除。卡脱去自己的T恤，然后就压在了何小光瘦削的身体上。卡忘情抚摩对方的时候，何小光时而发出低沉的呼吸声，仿佛是快感的宣言，但有时也仅是儿戏般对A片装模作样的模仿，卡对此真假难辩。然而，寻欢作乐的夏日的夜晚却刻章一样烙进了卡的心房。
卡总是怀疑，自己的心脏上一定有许多褶皱，而每一处褶皱都是他新鲜悸动的记忆。记忆生长在舌尖，生长在颤抖的大汗淋漓中。德外的那张床比彩虹床更宽大，因为是夏天，上面铺着凉席。有时因为怕硌，他们就把柔软的棉被压在身下，棉被很多地方都湿了，全是汗水的浸染。
夜深的时候，何小光躺在靠墙的床的内侧，通过班驳的白色墙壁或者木制的黄漆墙裙，台灯微弱的光线几经反射，最终以更为微弱的姿态流泻到他双眼闭合的脸上。房间是静谧无声的，只有窗外的大雨覆盖着整个城市。汽车行驶的声音模糊成一片，不时听到鸣笛的声响。即便如此，卡依然听得到何小光充满韵律的呼吸，他胸前的皮肤起伏着，那么均匀并且和谐。
这好似是世界的尽头了，他们隐蔽在属于他们的暂时的慌乱的局促的房间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于是他们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公车已经开始从学院路转弯至三环主路，旋转的同时，卡的私处也经历了坚硬和柔软的过程，这时卡问自己：不远处德外的那座塔楼是真的存在着吗？会不会只是一场奇异的梦幻旅程？
恍惚中，答案是不存在的。答案更是不重要的。透过玻璃窗，卡半闭的双眼将橘红色的灯光挤压出一层重影。车辆来往的呼啸声渐强，穿梭着卡的耳膜，卡这才迟钝地回过神来。车内的移动电视里播放着相声演员主持的综艺节目，插科打诨的语句一串串分外清晰起来；喧嚣中，卡的手机铃声也一并响起了。
妈妈抱怨说：雾实在是太大了，车根本走不动！你到和平里了么？你还是先不要订房间了，你该回就回去吧，我们今天晚上肯定是赶不过来了。
卡说：那你们就在路边的旅店先休息吧，别着急，明天一早再出发。
挂掉电话，卡感到疑惑：他以为弥漫着的腾腾雾霭仅仅一度淹没过自己的意识，没想到，它们居然也切切实实地缠绕在通往城堡的道路上。而城堡内部是多么晴好啊，除了冷，除了积雪，根本不存在什么氤氲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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