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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意回避着迈克,渐行渐远的结果导致冷漠与谨慎再次出现在我的脸上。
我一直认为人类有两大最为重要的发明,一是抽水马桶,而是纯净水。前者免去了洗唰唰洗唰唰的繁琐与恶味,后者则省去了烟熏火燎的麻烦。而我们那个年代,纯净水还没有出世,我们需要每天拎了红热水瓶沿着蜿蜒崎岖的石板路去开水房泡水。我们这个城市的地貌其实是个低洼的盆地,所以,一年到头除了不多的明媚阳光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淫雨霏霏的季节。因为道路湿滑,很多学生不大愿意每天都去泡水,口渴难忍时便在同伴的水瓶里偷借一些。
那天下完课,我第一个回宿舍。小笼包子去外校看老乡去了,大圣和迈克还没回来。我发现四个人的水瓶早就空空如也,就拎了自己的和另外一只去了开水房。回到宿舍时看到了大圣和迈克。我笑着对大圣说,特意给你也泡了一瓶,你可以砌杯茶喝了。大圣很是惊讶,笑着说,小D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开水房这么难走的路还想到拍我的马屁真是让银粉感动啊。我们宿舍还没有代为泡水的先例,我当天的举动的确让舍长受宠若惊了。
对了,我竟然忘了说我的昵称。我这个昵称是从警犬进化而来的,毕竟警犬的称呼猥琐了些,经小笼包子的提议改成了英文DOG,并简称小D.大圣说完便喜滋滋地泡了杯绿茶。我瞥见迈克一下子变了脸色,站在窗口有些发呆,见我正在注意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晃了晃他的水瓶。透过绿茶模糊而清凉的热气,我看见迈克粗黑的眉毛皱了起来,但他强忍住不往我这边看,拎起水瓶就搭门出去了。大圣正在看书,对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我慢慢踱到窗口,看见濛濛的细雨中,迈克没有撑伞一个人默默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高大的身形显得异常孤单,很快,他便消失在了一片树荫里。以后很长的日子里,这一景象依然能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过了几天,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回到宿舍,我水瓶里的热水总是满满的。我一开始没有琢磨出来咋回事,但后来又发现每次我水瓶满的时候,迈克的水瓶也必定是满的,但大圣和小笼包子却是空的。于是,一天晚上,我给他们三个讲了田螺姑娘的故事。我兴致盎然地问他们,小伙子每次回家时总能闻到饭香,你们说究竟是谁替他做的。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大圣显得莫名其妙,小笼包子看上去兴趣寡然,而迈克却面无表情,表现出了事不关己的某种坦然。我对他的涵养功夫简直有些气恼了。但这种气恼很快被另一种窃喜所替代,只不过,我当时无法确定我究竟在窃喜什么。
我记得那个时候宿舍还没有配备洗衣机,所以,我们最简单而有效的洗涤方法就是将脏衣服浸在混有洗衣粉的水里,几天时间恶臭不堪了,便捞出来冲一冲,也就大功告成了。也所以,女生一般是不会到男生的盥洗室来的,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刚洗完澡的裸男还是小事情,被几十个脸盆散发出来的异味熏昏可就羞大了。一次,我洗完了自己的衣服,看看周围没人,便偷偷给迈克的脸盆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最后从大圣和小笼包子的黑盆里顺手捞出了一两双袜子,胡乱捏了几下也同时晾了起来。晚上,我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小笼包子笑着感谢我替他洗袜子,还说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干净但已经万分感动了。大圣也表达了同样的谢意。我谦逊地全盘接受。而他,刚刚健完身,在十二月份微冷的空气里,仅穿了一件背心站着那里喝水。汗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中一直滴下来,沿着胸线钻进了背心。我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有些恨恨地将书扔在床上。他的眼光便从杯沿上抬起,深藏着温柔的笑意,清澈而明亮地望了过来。我想他或许已经琢磨了出来,有一个人被洗的不仅仅只是袜子,还有一件毛衣、两条牛仔裤和三双运动鞋……。他突然飞快地朝我眨了一下眼。我心念一动,也跟着眨了下眼。顿时,一股温暖的空气在我和他之间迂回流转起来。他或许已经看到,我手指的皮早已搓破了。他慢慢走过来,将杯子放在桌上,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听见他在我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谢谢你小D.我几乎要流泪了。
熄灯之后,他似乎一直没睡着。我仰面躺着,看到他将床褥往下挪出了一点位置,透过床板的缝隙,我依稀看见他俯卧着,黑亮的眸子不停在闪动,在这样的闪动中,我含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那时,我们并不完全清楚什么,一切都在懵懂中默契地进行。我们除了共守着一些若有若无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外,从未向对方表白过什么,一切照旧。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这或许就是象牙塔的生活,平静如水覆盖了一切,幸福的涟漪只可能荡漾在自己的心里。
很快,几个学期过去了。
但,我前面是说过的,这样的世外桃源应该是滋生艳情故事的温床,所以,在我迟迟没有涉入时,可能很多人要不耐烦了。其实,你们应该原谅我滴漏的暗疾,况且,我并未否认有……我只是想慢慢梳理一下思绪,这样,在叙述某些在我看来极为声色的东西时,我还能继续保持不紧不慢的步调,不致于当众失了分寸。这一点很重要,毕竟,这里皮薄胜我的君子或淑女枚不胜举。
反正又是个夏天,湿润而闷热的空气吞没了一切。我的背上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很多湿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小疙瘩,平时无所踪迹,天气转阴便冒出来行凶作恶,红兮兮地爬满一大片让人奇痒难捱。皮康霜、皮炎平几乎成了我常备的外用药,但与事无补,它们治标却不治本。这让我非常烦躁不安,那玩意竟象是女人的月例,总是记得隔段时间就出来狠狠捉弄我一番。
这件事情我从未跟别人讲过,虽然不算重症,但毕竟也是我的隐私,我不愿让旁人知道我有任何与常人有异的地方。我已经习惯了隐藏秘密,也就不在乎多上这么一个。但某个周六,宿舍里就我和迈克在,他突然鼓起勇气对我说,小D,我知道附近的山上有治那种疙瘩的草药。我疑惑地看着他,这让我很是不快。迈克马上又说你那天洗澡时我在你背上看到的,无意中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红了一下脸。我说你什么时候学的中医啊。迈克见我有些不高兴,就不说话了。我突然想起这两周以来迈克总往图书馆跑,兴许就是为我查医学资料去了。这么一想,我心里一软,便柔声问山上真有这些草药吗。有,有的,我查过书了,那些草药最适合在我们这里生长,只要仔细搜寻应该能够找得到的,他说。我眼睛一热,心想不管他采来什么东西,涂在我身上即便全身溃烂了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么想,便面红耳赤起来。他以为我又不开心了,便低低叹了一口气。我忙说下午我就跟你去找,你去哪我就一直跟你到哪。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虚的,我害怕其中的双关成分被他抓住然后甩出来朝我大笑,谁知他回答得极为干脆。我很高兴,但他的毫无察觉又让我有些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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