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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每年都有一些调研课题,谢磊选取了“重刑犯改造”的课题。调研选在了喀什、阿克苏、和田三地监狱,调研项目很快得到分局领导的批准。
谢磊在阿克苏、喀什两地的监狱稍作停留后,马不停蹄地朝和田监狱赶去。
收到“郑义”要来的信后,王大名的心情很激动,长期过着一种不受人尊敬的生活,现在有一个“郑义”的陌生人来看自己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现在王大名虽然脸型消瘦,嘴角还微微上扬,喉节还很突出,走路背也微微有些驼,可眼神中的冷不再生硬。刮了胡子的下巴是乌青乌青的,成熟坚毅的男人气息一下子就显出来了。王大名想以笑的面容出现在“郑义”面前。在镜子里,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可是脸部的肌肉绷得很紧,好像一个面瘫的人永远都不会笑了一样,与其这样难看,那干脆不笑了,但话不能少,不能让对方失望。马上就要见到这个叫“郑义”的男青年了,王大名还是有些慌乱。临出门,在小镜子里照了照,虽是短发,也用梳子象征性的梳了一下,衣服整了整。进到探监室,看到了一身警服的谢磊。慌乱了心稍惊了一下,立刻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很平静。刚扭转过去的脑袋好像有人拉了一下似的,又转了回来。双眼看着谢磊。
“我不是说过嘛。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完了。”说完,再次把头转过去,想走。
“王大名,你听我说完,再走也不迟。”谢磊是叫他大名哥来着。可是旁边的看守一直盯着。他很想冲到王大名的面着,紧紧和他拥在一起,用热烈的心碰撞对方的心。可不计后果去做,会将一切毁掉。他只能像前几次一样,以一个刑警的身份出现在王大名的面前。让两个相隔十年兄弟,倍受心灵的煎熬之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不能不让人伤感。可有时侯世界就是这样的冰泠。
“我不这样做,你会回信嘛”谢磊望着王大名的后背。“王东给你写了封信。”
“在哪”王大名在门前停住,回头急切地问。
“我交给了管教,一会儿会就转到你手中。”
“谢谢”。王大名的身子晃进门里了。
从5000多公里外的北京赶到和田监狱探监,前后不到10分钟就结束了,但谢磊觉得值。最起码他看到王大名的眼神和以往比是有了新的变化。
“大名:你好。谢警官来看我了,他对我很好,还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谢警官是一个很好的人,请你相信我的眼力。希望你能好好的改造,盼望你早日出来。”信也是很短。可就是这么一封信,管教一直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临近熄灯前才交到王大名手上。王大名为了等着看这封信,一天的饭都没怎么吃。王东说的对。在监所里,精神生活要比物质生活苦的多。见到信就像见到亲人一样的亲。他静静地坐着,再拿出“郑义”的信来看,心情却是不一样的。现在再看,他看出了谢磊的对他的苦心和真情。在这之前,无论谢磊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觉得谢磊变了,是在嘲笑他。有吗?其实是自已心境变了。现在摆正了心态,那么一切又恢复正常了。有时侯,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已。现在王大名觉得这句话就是他那段时间最真实的写照。
这一夜,王大名枕着月光想了不少心事。到了天明,心中已有了一股暖流在涌动。盼望再见谢磊的念头有些强烈了,就如在谢磊临走时自已被关进那个派出所的心情是一样的急切。
有时侯,隔阂就是在一夜之间产生,但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心的结解开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了。
谢磊睁开眼,已经6点。这个时刻,在北京天早亮了。在这里窗外还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很多人还依然在梦中。下床,头痛的历害,还晕头转向。本来昨天下午就要下山,到市里赶乘今天一早的第一班到达乌鲁木齐的长途汽车,可在送别的饭局上他就喝的不省人事。
新疆人的热情充分表现在酒上。到过新疆的人都深有体会。那时公安部的五条禁令还没有出来,又赶上周末。离和田市还有100多公里的昆仑山上,狱警们的周末业余生活基本上靠酒来陪伴,二三碟子的油炸花生、大豆就拼成了下酒小菜,几个人围成一圈,就开喝。这种酒文化在新疆边城小镇随处可见,七八平方米大的小卖部里,就能围成一桌,有时一喝一个下午。还有边吃边跳的喝。这是自已人在一起喝的方式。现在第一回有从北京来刑警专家,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搞调研,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可在这个兔子都不拉死屎的地方(当地语),除了喝酒,再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他们崇敬的心情。又是在有语言障碍情况下,喝酒不失为表达感谢之情的最佳方式。酒是刀郎作过广告的肖而不拉克,一种烈性的白酒,烈性程度比北京的二锅头还要猛。谢磊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的民族,还是有一些好奇。新疆汉人喝酒的方式早已入乡随俗。不是自扫门前雪的喝法,是一对二的喝法。在局里喝酒,酒桌子可以有白的,也可以有红的,绿的,总之多种颜色混合地喝。这里不行,只许一种颜色。谢磊也没有提出异议,在分局他的洒量是好的——东北人也是能喝酒的。可喝着喝着,谢磊就有些上头。饭局开始是让客人先吃些食物。没吃多大一会儿,有人使了一个眼色,酒瓶子就从窗台上拿到酒桌上,还有一个托盘,当中放了三个精致的小酒杯。由主人先向客人敬酒,然后按主次位的方向依次敬酒,每一个人都要轮一次。先是监狱长和谢磊喝,然后是指导员、接着管教、五六个坐陪民警(其实是喝酒高手),他们和谢磊一杯接一杯地喝。这人敬的酒刚喝完,那人又来了。杯子是小,可杯数不少。最后轮到谢磊时,在和田市局陪同领导的指点下,谢磊也拿起了托盘,用依次敬酒的方式来答谢在场地每一个人。周而复始,一直轮了四五圈,直到谢磊喝得不能再喝了,酒局方才结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很高兴,在他们看来任务完成的不错。谢磊酒量是不错,但也经不住这样多人地喝。喝到一半时,他完全有理由停下来,但没叫停。狱警们要感谢谢磊,其实在谢磊在心里,他更要感谢他们,是他们帮助了王大名的改造。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在为王大名喝,再多的酒了也得往肚子里灌。
现在谢磊来到这个探监室,呆呆地坐着。已有人提前通知了监内的看守。王大名也适应这里的时差。这会儿可能刚被值班的狱警叫醒。谢磊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混砖房,有20多平方米大,中间置放了一个长形方桌,两旁是小条凳。四周空空荡荡的,好像是由以前一个会议室改造成两个办公室的,也不隔音,能听到旁边那间屋里的人声。墙皮大块大块的脱落,显示了年代的久远。尽管已是5月份了,屋子内潮气还很重,阵阵寒意慢慢地袭过来,谢磊打了一个寒颤。不由地想到了王大名每天睡觉的地方,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大名进来时,两眼惺松,似乎也一宿也没睡好。从上衣的一只扣子都系到另一个扣眼上,可以看出他穿衣的动作很快。谢磊上前纠正了这个小错误。很顺利,王大名带着铐子的手没有拒绝,任凭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解开,又一一系上。末了,还把自已穿的一件毛背心脱下来,给谢磊套上。走前张捷说新疆温差变化大,带着备用。现在这件毛背心就穿在了王大名身上,王大名也接受了。
谢磊重新回到了王大名对面的位置上。接着说“大名,我走了。我带了些书,抽出些时间好好看看吧。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好好把握”
王大名注视着谢磊。一句话也没说。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着谢磊。他在梦中曾经无数次看到自己和谢磊的前半生,也是在他和谢磊碰面那一天,他以为谢磊终于可以轰轰烈烈地在他心中走远。而这个叫谢磊的人,现在又回到他身边。天色很快就会发蓝变亮。他突然觉得时间太长了。怕和他来不及老去就会分别。他从来都不觉得一生能够这样长。这一次,他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不再是少年了,那个年腼腆率真的谢磊不在了。都已步入青年,接着就会中年,然后渐渐老去。看到谢磊就想到了自己。这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地在监狱里晃过去了。结果怪谁?谢磊吗?怪社会吗?谁都不是。没有了先前的想法,现在才看看谢磊,心里居然是一种真实的痛。是想对不起的,可怎么说出口。在寂静的微光中,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忍。然后眼角就有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好象化学反应似的。跟着,谢磊的泪也出来了。每一个人都有情感失控的时侯,都有一个情感发泄的场所。多年来的刑警生涯已造就了坚硬的心理。再惨的场面也不会使谢磊流下一滴眼泪。此时望下去,他的心不住地攘抖着,再多呆一秒钟,他一定会扑到王大名身上喊一声“大名哥。你受苦了。”
不知怎么地,父亲的说过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脑海中。是的,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样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随着你的意志而来。监所的环境不能,社会不能,家庭不能,父亲不能。一种险些窒息而死的感觉紧紧包围着谢磊,他踉踉跄跄迈出了监狱的门槛。
坐在车子里,望着窗外远去了监所,谢磊心情久久地无法平静下来。
谢磊进单元楼,还没上到五楼,一股红烧排骨的肉香,迎面扑来,在整个楼道里弥漫开来。只闻味,谢磊就知道是自个家传来的。他加快了上楼的速度。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刚想开门,门就开了,张捷站在门前,递给来一双拖鞋,接过谢磊换下来的鞋放在鞋架上。谢磊进屋才发现叶辉也在,打了一个招呼,快速拐进卫生间,为膀胱解放了憋了近一个上午的压,由于来势凶猛,都喷击到了马桶边缘和地面上。在谢磊洗手空档,张捷进来。“我说磊啊,你真可是肥水不流外地人田啊,尿都要带到家来。怎么解的到处都是,一会儿艾小红怎么用啊”说着话,就用布子把马桶边缘擦净了。
“艾小红是谁?”谢磊边系着皮带,刮着胡子问。
“小叶的女朋友。刚从公安大学毕业分到科里不到三个月。”张捷又用拖把把地墩净。“张姐。味精放哪儿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厨房传来。张捷闻声而去。
谢磊刮完胡子,洗好脸,从卫生间出来,路过橱房,在过道仔细看这一下艾小红,也就20出头,长得不是很漂亮,眼不大,但有气质,个还高,个一高腰就显得细了,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头发是橘红色的,透露出青春现代气息。“我说呢。这小子最近有点神秘呢,原来是有对象了。真快啊,转眼就……”谢磊在心里说道。转身,才发现叶辉在身后站着。“怎么样。谢队。”叶辉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搭在挂绳上。
“你小子行啊。眼光不错。认识了多久了”谢磊使劲拍了一下叶辉肩。“没多久。还是嫂子介绍的。”
“那一会儿你可要好好感谢你嫂子”谢磊笑笑。“姑娘不错。好好处。嗯”。正说着话,张捷盛过来一块红肉到谢磊嘴里。“你先吃一快,解解馋。陪小叶聊一会。再等十分钟,饭就好。”一转身又到橱房去了。
“你和嫂子感情很好嘛。”
“是吗?何以见得。一块肉上。”
叶辉嘿嘿一笑“不全是。你一回来,刚去卫生间,嫂子后面就进去了。那不是亲热干嘛去了?要不是小红喊,没准这会儿还不出来呢”
“你小子。现在学会开你老哥的玩笑了。那可是你们小青年的事了。我和你嫂子早已过了**燃烧的岁月了。现在是左手摸右手的阶段了。”谢磊挥挥手,有点苦涩地说。
“谢磊,你来尝一口,看盐淡如何”谢磊从沙发上起来,进到橱房,朝艾小红点点头,喝了一口壮阳汤。“不错。盐淡合适。鲜。”
不一会儿,榨菜肉沫茄子、青椒木耳肉丝、青炒旱菜、炝炒圆白菜、蕃茄炒鸡蛋、宫爆鸡钉、红烧排骨、大骨海带壮阳汤外加半只酱板鸭,就摆上了桌,荤素搭配适中。不看菜,只闻味,就能勾起人的食欲。“真好吃。嫂子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咸淡适中,营养丰富啊!”叶辉不住地称赞,还不忘给艾小红挟了一筷子菜。这个很细小的动作,忽然让张捷眉头轻微了一动了下。艾小红就在桌下悄悄用脚下碰了叶辉的脚。叶辉又给艾小红挟了一大筷子菜。
张捷笑着说“小红,爱吃就多吃一点”艾小红也笑着点点头,接着又把叶辉瞪了一眼,为了打破难堪,找了个话题,“张姐,这茄子烧得真有水平,是怎么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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