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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我愚蠢的梦在活,真的很可笑吧!」
有那么一刹那,阿福真以为维轩要哭了。
「一点也不可笑呀!」很想很想安慰他,可是却想不出什么话,「你一定是太累了,后天放假,我带你去钓鱼、散散心,只要休息够了你一定可以再画出新的,到时候你挑皮选色,我请工头帮你裁剪,请凤姨帮你车缝,基架我帮你钉,弹簧海绵帮你黏,帮你把梦想组起,你说,这样子好不好?」
望着维轩吃惊圆睁的双眼,阿福还真有点害怕把话说得太满了。
有着微妙的沉默,维轩感动似地开口:「......在公司里从没遇过像你这样的......你真的......是个好人......」
瞧着维轩露出羞涩的微笑。
阿福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维轩这样说他了。
***
梅雨季,这几天都下着雨。
阿婆煮了堆甜地瓜,厝前厝后分着吃。
「张老板,趁热吃吧!不用等了,阿福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望着外头绵绵细雨,维轩在心底说了句:我没有等他。
今早一起来就不见阿福人影,听阿婆说工厂的屋顶破了、漏雨了,一些做好的沙发淋到水,工头把人叫去帮忙了。
把地瓜盛了满满一碗,有点像外面卖的蕃着饴,小小的地瓜都剥好了皮,和着红糖一起熬。
维轩咬了一口,好甜。
阿婆对维轩笑了笑,钻进厨房里一会儿手上用塑胶袋装了一些地瓜出来。
「张老板,帮我个忙吧!这天气又把我的关节痛给挑了起来。」把袋子兜给维轩续道:「帮我拿给小诚吃吧!他爸妈为了多赚点连假日都去打零工,肯定又把小诚一个人丢着,今天下着雨我看小诚中午一定饿肚子没去买吃的。」
维轩点点头,借了把伞往屋后的小径走。
头顶上有架着低矮的竹棚,维轩不得不弯着腰通过,撑着伞险险将邻居种的丝瓜给勾下来,只好再把身子给蹲低点。
脚下踩的是与都市水泥地截然不同的泥泞,雨里有种自然的清新,维轩大口大口地吸着爽朗空气,越觉得心肺脑袋异常舒畅。
来这里不过住了几天就喜欢上这里的宁和静谧,都市里的喧嚣污浊仿佛已在记忆里淡去,那些车水马龙的交通、灰色高耸的方格大楼、过份拥挤的人行道好像离自己的印象很远。
绕过一大丛细枝的翠绿竹林,又是一厝同样格局的三合院,只差这边的屋瓦是红顶的。
大雨下,艳红的屋顶仿佛让霪雨浸得更加温润,古色典雅,屋子外围还有一片仿青竹镂雕的墙,可见得古早时住的是个大户人家。
「小诚。」维轩叫着不久前才认识的乡村小孩,活蹦乱跳挺可爱的。
大而乌黑的眼睛搭上迷人的笑容,第一眼看到就惹人喜爱,维轩特别喜欢他童稚的嗓音,有点高但又不尖锐,听起来相当地甜腻可人。
唤了几声,确定不在。
「这小不点跑去哪了?不会又去捉蝌蚪吧!下着雨呢。」
照着记忆往村外走,维轩搜寻着阿福对他说过的大池子。
其实,来这里几天,维轩还没把整个村子绕遍,平常的活动范围不过就在阿福家附近以及工厂里移动而已。
改天好好地走走吧!这里的气氛还挺讨喜的。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经过了不少给雨水冲刷得更加碧绿的农田,有种稻子的、花生的、甘蔗的,还有不知名的药草,每块田地都映着不同的绿,当然也有怕雨浸坏而提早采收的西瓜田,只剩下蜿蜒的茎脉还有多角形的叶子,以及铺在地上那层防止果实溃烂的黑色塑胶膜。
再走了一会儿,地上的土更加地松软,维轩在上头烙了一排整齐的脚印。
看见池子了。
这应可算是个小湖泊了吧!如果说村子是个巴掌大,那么这个池子是拇指的前半截,如果巴掌大的村子可以盖五十个三合院,那么它就是里头的十几个三合院。
岸边,无草无树,一支五百万的七彩大伞把小诚的身子都给遮住了,远远一看宛如一朵大开的花。
淅沥的规律雨声伴着阴沈光线,有种催眠的效果,令人想窝在屋里头睡。
池面黑压压的,很深的感觉。
「小诚。」
大伞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六岁大的稚气脸庞,只见小诚咧嘴笑喊着:「张叔叔!」丢下伞雀跃地跑了过来。
叔叔这称呼听起来颇不习惯。
「要撑伞呀!」这笨蛋。
「阿福哥咧?」
「他去工厂,马上就会回来了。」维轩拉着他的小手往池边走去,「阿婆煮了地瓜要给你吃。」
「哇!好棒好棒,小诚最喜欢吃了。」
摸摸他的头,将尚余点温热的地瓜递给小诚,看着他蹲在地上开开心心地打开来吃。
「下雨天怎么又来这里?很危险的。」
「抓蝌蚪呀!养大了就变成可以吃的青蛙。」小诚高兴地描绘蝌蚪演进史。
池岸湿漉滑腻,维轩瞥了一眼池水,仿佛就要满溢出来。
脚下有两个缺了角还带点裂痕的小碗,一看就知道是小诚用来装他的收获的,可惜今天好像没有蝌蚪让他抓,里头只有带点藻绿色的水,大概是下雨天的关系吧!池里的生物经不起水面的波动都躲起来了。
不一会儿,降在水面上的雨滴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湖面涟漪遍布,相互干扰撞击。
「好啦!雨又要变大了,我们回去吧!」
维轩帮着小诚把大伞拾起,等着他站起身来。
然后,静静看着小诚把碗里的水倒掉,弯着娇小的身躯,贴近着池缘,把水倒进漆黑的湖里。
声音响得比动作还慢,维轩半拍后才听到一声扑通。
他总觉得脚滑的是自己,可是却看到小诚滑了下去,滑进黑漫漫的池里。
这么小的小孩子就在如此宁静的池畔被水吞蚀,维轩感到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心脏的跳动特别用力。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急速地转动着,慌张、焦急、恐惧。除了空白只剩下情绪。
动弹不得,感官全部封闭,视网膜上残留的是刚才的危机,是吓懵了吗?还是双脚让惶恐给麻痹?
直到小诚浮了上来发出了声音,维轩才解除咒语般的挪动身躯。
急遽地往前一扑,胸膛贴上了泥地,手一构,可是小诚下一瞬间又被水淹没。
与水奋力的挣扎形成了距离,小诚离岸边越来越远。
耳里只听得到自己呼唤小诚的沙哑声音。
维轩只好什么也顾不得地往水里一纵。
他要把小诚拉回来,把小诚拉回来......
池水很冰,原来下过雨后的湖水这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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