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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勇愣了一下,屋里很安静,淼淼坐在屋子的另一边。
突然小勇问了我一句:“死了?”
我被吓了一大跳,我万万没有想到小勇会这么问。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命令我已经迟钝了的大脑快点组织语言,快点组织委婉一点的语言来告诉小勇,他爸爸真得死了。
还没等我开口,小勇突然爆发了。他抓起茶几上的碗朝我砸过来,我脑袋一片空白,我只听见小勇放肆的哭声,他一边喊:“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妈妈。”
淼淼也被吓住了,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跑过来抱住小勇,小勇越哭越厉害。我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孩子像这样的哭声,以前没有过,未来的六年之内也不再有。
茶几上的碗还没有收,里面的剩菜剩汤,全部被泼到了我的头上身上。我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感觉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我曾经对潘潮说过的那句话一直在脑袋中盘旋——“不管小勇怎么恨我,或者用什么极端的方式对我,我都不会生气的,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我在心里说:“潘潮!你欠这个世界上的债,我来帮你还!”
第三十四章六月二十九号,公安厅将遇难者遗产处理程序移交到法院。我们需要带着小勇到法院处理相关事物。
这三天,多亏淼淼,她就像一个母亲一样,每时每刻抱着小勇。而让我害怕的是,小勇看我的眼神中,那种厌恶和憎恨正在越来越多。其实到第二天的时候,小勇就已经不怎么哭得出来了,他没有力气了。有时候,他哭着哭着就躺在淼淼的怀里睡着。
到了法院以后,淼淼陪着小勇,我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因为我正式向他们递交了收养申请。
法院并不同意,因为他们认为我并不具备收养能力,当时,我大学二年级才刚刚结束。
遗产交接非常顺利,房屋产权归到了小勇名下。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学校,用了一整天时间开好了学籍证明,户籍证明,政审材料。
七月一号,我再次来到市法院,当时负责办理这个事情的是一个副科长,姓李。
他看完了我的所有材料,对我说:“你的材料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必须了解你的收养动机,因为据我们户籍科提交的材料,你和潘潇勇(小勇)并没有直系或旁系血亲。而且最关键的事,你现在还是一个学生,我们认为你还不具备监护能力。”
我当时真得非常生气,在我心中,这些人办事永远那么程式和官僚,那一天,我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告诉他们,我是潘潮认得一个干弟弟,我多年来一直受潘潮的资助,完成学业。如今,潘潮出了这样的事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如果不收养小勇,难道让他从此成为没有人管的孤儿吗?
结果,这个谎言我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们让我去学校开办受资助的证明。
我告诉了淼淼这件事情,淼淼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郭美丽。”
郭美丽现在还是我们学院的团委书记,他一直和我的关系很好,进大一的那一次艺术节比赛,因为他和我们“同仇敌忾”,所以我们一直当她为朋友。
可是让我怎么跟郭美丽说这件事情呢?我不能对她坦白,于是我和淼淼商量,再度继续撒谎。
七月二号,我除了跟潘潮相爱的事情没有说,其他的全部告诉了郭美丽,我把我跟潘潮之间的关系,描述成了兄弟情深。郭美丽听得眼泪直流,他感慨于潘潮坎坷的人生,而她听说了我要收养小勇,也很吃惊。
我们跟他解释的过程也很复杂,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终还是给我开了假证明——一份我曾经接受过潘潮资助的假证明。
七月三号,我再一次来到市法院,他们总算相信了我收养小勇的动机足够善意,但是依然质疑我的收养能力。我向他们保证,我一定能够抚养小勇长大。
七月四号,法院派人上门调查,并最后征求当事人——小勇的意见。这是我最担心的一幕,因为以小勇对我的厌恶和仇恨,我怕他拒绝。如果那样的话,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但是当时我很坚定的想:“即便没有法律上的认同,我也会照顾他。”我甚至很幼稚的想:“反正我有潘潮家的钥匙,我可以随时去他们家照顾小勇。”
李科长他们不厌其烦的跟小勇讲了一大堆,也不考虑小勇是否能够听懂,而自始至终,小勇都没有说任何话,他既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淼淼。最后,李科长问他:“你是不是愿意让张遥成为你的监护人,负责你的生活直到你十八岁?”
我很紧张。我回头看淼淼,她也很紧张。
“可以。”小勇开口了。
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错了。但是接下来李科长的话让我肯定了我刚才所听到的话:“那就好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好好相处。张遥叔叔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勇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了一句:“他活该!他应该的!”
第三十五章我并没有那么高尚,剩下的年月中,我不止一次的厌恶这样的生活,也不止一次得想要逃离,可是怎么做得到呢?法律上也不会允许一个监护人不负责任,良心上更加不允许。
如果说我生命当中最感激的人是谁,第一是父母,其次便是淼淼。
我并不想为她歌功颂德,她的为人怎样,我平淡地讲述,大家自然了解。
我们已经放假了,淼淼根本没有跟我提到她会回家,我知道她也不打算回家了,而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勇的学费。前面已经说过了,那趟飞机38名乘客,只有20位购买了保险,而潘潮就是没有购买保险的其中一位。潘潮的单位给了他一万块钱的抚恤金。可是离小勇的捐资费还差五千,另外学费还要一千多,加起来要六千多块钱。
那个时候,家里每个月给我五百块钱生活费,我也不可能找我父母来要这笔钱。我必须凭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一切。小勇的捐资费八月底就要交,否则名额就给别人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半月的时间。
那一个半月,很难熬,也很难忘。
而那个时候,除了跳舞,我别无所长。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吴娟。
吴娟是我艺校的同学,后来考到湖北教育学院读成年人教育班。我知道她来武汉不久就开始跑场子,其实我一直很鄙视跑场子,觉得很低档,但是我也知道她通过这个方式活的比我潇洒。
七月中旬的时候,我去他们学校找她,听她同学说他已经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后来在他们同学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她。
她见我第一句话是:“哟,名牌大学生来了阿。”
她呛得我简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我以前并不喜欢她,自然对我也没什么好话。
但是没有办法,我有求于人,我跟她说:“我领养了一个小孩儿,他现在上学需要钱。”
吴娟吃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问我说:“你娃儿疯了阿?你自己还在读书呢,你爸妈晓得不?”
我说:“他们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那孩子没妈,但是他爸爸有恩于我,前段时间的飞机失事我想你也听说了。”
吴娟说:“我听说了阿,你别告诉我那孩子的爸爸在那架飞机上啊。”
我点了点头。
吴娟接着问:“那孩子没有别的亲戚啊?轮得到你来收养?”
我摇了摇头。
吴娟愣住了,大概多了几分钟,她说:“狗日的,张遥,我算是真的搞不懂你了,那时候读艺校的时候,你就显得和我们不一样,非要显得你比别人清高一样。现在你还搞出这样的事情了,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我没有直接回答吴娟,而是直接跟她说:“那孩子9月份就要读初中了,八月底要交一万五的捐资费,现在还差几千块钱,我需要钱。”
吴娟可能以为我要找她借钱,她吸了一口奶茶,说:“那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啊,你知道我也不找家里要钱的。”
我赶紧打断她说:“我不是找你借钱,我就想问你,你们跑场子要不要男生?”
我估计当时吴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是绝对不会想到我居然会要求跟她们去跑场子的。她说:“不是吧张遥,你不是最瞧不起跑场子的么,觉得我们玷污艺术萨。”
我跟她说:“我现在也瞧不起,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吴娟把奶茶杯子一扔说:“靠!你娃儿求人办事还这么傲气。算了,老子去帮你问问。这我也说了不算。”
我给吴娟留了电话,其实我真的不是傲气,而是我当时是再不愿意提及潘潮的事情,我很不得强行把跟他的一切都塞进记忆的一个小角落里,以至于我不愿意跟别人多说话。好像多说一两句就会触及那些事情一样。
第二天,吴娟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下午去排节目。说他们舞蹈队队长同意加一个男生。但是她一再的在电话里面跟我说,现在跳的舞蹈可跟上学的时候不一样。还说我别一去了就唧唧歪歪。
吴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有什么资格在意跳什么舞。估计那个时候只要不是卖身,我都会答应。
下午,吴娟让我去了一个人家,说是他们的队长,一个女孩儿,租的一个一居室,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会叫上所有的人来跟我一起排,因为毕竟是群舞。
哪里知道去了就三个人——我,吴娟和她。
吴娟给我介绍,说那个女孩儿叫刘扬。
那个女孩儿其实还挺和气地,她说:“一共五个舞,我和吴娟教你,她说你是她艺校的同学萨,那应该没问题的。”
我被吓了一跳:“五个舞?一下午学会?”
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下午学这么多舞蹈,晚上还要演出的。但是她们好像显得一点都不担心。
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五个舞蹈怎么跳。其中有三个是给唱歌的人伴舞,一个开场舞,还有一个是中间跳的舞蹈。
开场舞还算比较正常。
而中间的舞蹈简直就是“骚舞”。动作非常简单,四对男女,一对对抱在一起扭,动作恨不得全跟性有关。
我还是很紧张,毕竟我并不清楚晚上所要跑的场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会经历怎样的一种状态,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赶紧记动作,赶紧记动作,千万不要晚上上台的时候忘记了。
大概晚上九点,她们打了车,带上我一起去了汉口,从那一晚起,我正式开始了我长达三年的跑场经历。
第三十六章我跟他们坐在车里面,看着的士经过长江大桥。
武汉的路不规律,七弯八绕,后来终于停下来,我推开车门抬头看,霓虹闪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夜猫。这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夜场。
那个时候的武汉好像还很流行演艺吧,尤其是到了周末,基本上都是爆满,气氛极其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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