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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过去,快到寝室时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就把朴朔涛撂那儿了。哎,为个臭小子晾一超级帅哥实在不是我的作风,见鬼的本能反应。
还没到宿舍门口,突然就看到隋朗迎面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子明显地僵硬紧绷着,一脸“老子相当不爽”的表情。他走到我们身边时顿了一下,然后狠狠咬了咬牙,骂了一声“妈的”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股浑身散发的怒气让人不敢靠近他一米之内,倒是开拓了一道敞亮的路。
陈音在他经过时身子明显害怕地缩了缩,等他走远了却又放心不下地望着他。
“陈音,”我拍了拍他,“你去劝劝他吧。”
“啊?可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点点头,“好吧,”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那你劝劝苏毓笛,叫他,嗯……别再惹隋朗生气了吧。”
我没弄懂他的话,不过还是点了头。
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心情莫名地有些紧张,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可笑,我自嘲地撇撇嘴,为这么奇怪的家伙,竟然会有担心的情绪,呵。
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屋里凌乱得惨不忍睹,书、衣服、被褥,就连台灯都没免去被摔到地上的命运。我皱眉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中间,眼睛扫了一下没看到他,胃开始莫名地不舒服。
“咳……咳咳……”轻声的咳嗽声,在阳台。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然后看到了他。
那样的阳光,那样的微风。就在那一天,我清晰地感到心脏重重地震动了一下。那个靠在阳台角落,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地上轻轻咳嗽的男孩子,就是那么脆弱的模样竟钻过我封闭了很久的心,让凡事考虑完利益后才会伸出的手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拂了拂他额前散乱的发。
他身子一颤,抬起了头。那双细长上翘的丹凤眼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我看到他有些肿了的脸上又有些擦痕,嘴唇苍白地颤抖着。终于,他吸了吸鼻子,再次低下了头。
胃又难受了,我无言地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低声音,“疼么?”
“……”他没有抬头,只是更深地把头埋在双腿间,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我记得这个姿势,那是七年前,我八岁那一天,妈妈狠狠骂着爸,砸碎家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爸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抿紧唇任自己的妻子辱骂、忍受着偶尔的踢打。我记得那时, 仅隔着一个薄薄的木门,八岁的我在门内抱紧自己,压抑着全身的颤抖,把头深深埋进自己腿间,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那天之后,我没了母亲,我不再流一滴泪,然后懂得伪装,表现一切假象欺骗周围的所有人。没人知道,其实,我装得很累,只不过是不想再受伤。
我知道,他在害怕。
走过去,我坐在他身边,“其实,”我尽量放柔声音,“你没有错,真的,不怪你的。”
他的身子抖了抖,终于又抬头看向我,我笑了笑,把头靠在墙上,“有时候,其实我们没有错的,”我侧过头看他漂亮却委屈的眼睛,胃又开始轻微地疼,“所以,不用怪自己,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侧过身,伸手抚了抚他肿起来的脸颊,“疼么?”
他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抬头,让我看看好吗?”我伸手抬高他的下巴他没有反抗。脸上的伤有些重,看来得买点药膏。我握住他的手,笑说“起来吧,你的脸得抹点药。我陪你去买些药膏,嗯?”
他任我握着手,却没有动,那双好像有魔力一般的眼睛渐渐清晰起来。
“王……若飞?”
我一愣,从来没有因为被叫了一次名字就这么开心过,我笑着拉他起来,“对,王若飞。”我推开阳台的门,拉他进了屋,“走吧。”
“你、一会儿不上课吗?”
“穿上吧,早上还是有点冷。”我递给他衣服,“现在去买药,应该还来得及,不过好像没时间吃饭了。”
他接过衣服,眼神有些复杂,“为什么?”像是问我,却又像是问自己。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时的他个子很矮,这么问的时候,我记得他是仰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受伤。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一般地苦笑了一下,“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他抬头有些迷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呵,”我拍拍他的头,“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有些厚脸皮地自居。
他笑了笑,“朋友?”
“嗯。”
“呵呵,”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再抬起来时笑了,笑得很宁静,很好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我跟着他笑,胃却又痛了一下。这个孩子,他淡漠冷淡的性格背后,竟是这么单纯的样子。
“苏毓笛。”
“嗯?”
“你多大了?怎么个子这么矮。”去往药店的路上我和他聊天。
“唔,十二。”
“什么?!”我一惊,止住脚步看着这个只到我肩膀的小家伙。
“真的,我十二。”
那么说,我比他大三岁?“那,那你是初中部的?”
“不是,我和你一样,高一。”他看我吃惊的样子,笑着解释,“我六岁上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跳了一级,后来上初中就开始参加很多奥赛,初二的时候得了个奖,就保送到这个学校了。”
“……………………”
“怎么了?”他看我一脸惊呆的表情,有些无措,“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我笑着摇摇头,弹了弹他的脑门,“小孩儿,你好厉害。”
“是吗?”他摇摇头,“我却觉得跟不上你们,感觉特别傻,好像做什么都错,结果什么都不做也是错。”他苦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好啦,别想了。”我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嗯,好。”他笑着应着,笑容仿佛阳光一样温暖。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看到身边那个曾经纯洁得像没有任何污染的白纸一样的他,如今却那么成熟,懂得了社交辞令并且娴熟而淡定,甚至会施一些阴谋诡计时,我回忆里的人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那些错误,我的和他的,还有别人的,我不知道是那些事改变了我和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只知道,那些苦涩和艰辛,成就了今天的我,今天的他,虽然已是面目全非的记忆中的人,但至少,他还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记得以前在吧里看到一个帖子,说如果你爱的人变了另一个样子,你还爱不爱他。当时有很多人说不确定却也有很多人说不会再爱,不过,对于他来讲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他还是他,那个曾经个子很矮只能仰着头看着我,笑容温暖的男孩子,而那个人,就在我身边。
可以说,终于,回到我身边。
“还疼不疼?”我看他呲着嘴贴膏药,有点心疼。
“没事儿,”他笑了笑,“我好像总挨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总帮着我。”
想想的确是,我也跟着笑,“以后我罩着你啊,大哥挺你。”
“呵呵。”
两个人一路闲碎地聊着,到教学楼的时候已经第二节课了。苏毓笛的教室在一楼,我在二楼,到路口我们就分手了。“快点上去吧。”
“嗯,那我走了,拜拜。”
“再见。”
他一直是个固执地说再见的人,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顶着最单纯的笑脸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上了楼走到教室门口,看了看表好像第二节也快下课了,正想着要不要这节课也翘掉时,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然后下一秒我就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大饼脸。
“王若飞是吧?!”
她那股阴森的气势让我下意识地想立马否认,不过还是乖乖地点头,“是。”
“你行啊,开学第一天就不来上课!!!”
我有点想泪奔,这老师也太激动了点吧。不就没上两节课吗,不至于吧。当然,后来在她暴虐的魔掌下顽强地茁壮成长了三年的我在面对这种暴走的物种时,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岿然不动,这份冷静应该归功于她。
“呵,老师,我错了,抱歉下不为例。”我摆出一副相当诚恳的笑脸,企图电晕她,不过这个女人显然对美人计毫不感冒,依旧横眉冷对我这个罪不容诛的恶人。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犯就别想进我的班级,管你是不是第一!”
鬼才想进你班级……我腹诽着,不过表面上还是笑着点头,“知道了,绝对不再犯。”
她翻了个白眼,又瞪了我数眼之后终于“宽大为怀”地放过我了,我开始为我后来的三十天默哀。
“坐那儿!”大手潇洒一伸。
不过意外的是,我的位置竟然在第二排。凭我的身高坐最后排都可以了。后来渐渐发现,这老太太是刀子嘴偶尔豆腐心的类型,只不过没人敢拿命赌那个少得可怜的偶尔罢了。
我走过去坐好,因为匆忙离寝根本没带书,于是又成功引来老太太魅力无穷的无数白眼。
“你没带书是么?”旁边响起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我扭过头,发现同桌那女孩竟是个大美女,放我旁边真是暴殄天物。
我点了点头,她笑笑把书移过来一点,“一起看吧。”
“哦,谢谢你。”
她摇摇头,笑得那叫一个漂亮温柔安静,“没关系。”
我发誓,她要是个男的,我真想亲她。
老太太的课是地理,说实话,她讲课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和她脾气的等级一样高。
下了课,又被老太太训斥了一会儿,终于可以溜出来了,匆匆走下楼,我推开那个教室的门,冲一个男孩招招手,“我找一下苏毓笛。”
我又往里看了看,发现他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不过正趴在桌子上,那男孩过去摇摇他指了指我,我看到他看见我时笑了一下,心里一下子就暖了。
“怎么了?有事么?”他走出来问我。
“嗯,”我点头,“你中午下课先别走,咱一块儿去食堂。”
“好啊,”他笑了笑,“吃什么?”
“听说三楼的盖浇饭不错,咱去尝尝?”
“嗯,好。”
又闲聊了一会儿,打了铃我才慢吞吞地回去,他笑着朝我找了招手示意我快点走,说了句再见后就转身进门了。
我呆了一会儿,直到铃声彻底响完了,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张中年妇女的大饼脸时,双腿立刻安上了马达,飞进了教室。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物理老师……”
晕……被那女人吓得都忘了会换老师了……
两节课过得很快,这所学校的老师讲课真的很棒,让我极度兴奋。从小到大,学习、篮球和跆拳道就是我的人生,我是的的确确喜欢学习,虽然很多人不理解。这点和小笛倒是不谋而合,那个比我整整小了三岁,却一直和我并肩而行的男孩儿,或者男人,总是默契地知道我要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然后默默地把一切做好,那时的我们,真是简单地只知道照顾和重视对方,以为永远只要在乎着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可毕竟,我们都会长大,顶不住跨不过,就换来分别五年的等待,两千个日日夜夜的思念。
终于到了中午,我回头看见隋朗和同桌一脸畅快地讨论刚才的例题,心想这小子还真豪爽,当时气得要死现在跟没事儿一样。
“陈音,我去找苏毓笛,你和隋朗去吃饭吧。”
“哦……”陈音回头看了看隋朗,低声道,“你和他走那么近,隋朗不高兴怎么办?”
“没事儿,”我笑了笑,“你就和他说我找苏毓笛去了,一定要和他说阿。”
“阿?”
没等那愣小子反应过来,我就兴奋地跑路了。
远远就看到苏毓笛那个小矮子正望眼欲穿呢,一想到他在等我,我就开心,忙跑过去。
“等久了?”
“没阿,刚下课。”
“那走吧。”我拍拍他的头。
“嗯,好。”他挠了挠被我拍乱的头发,笑着应我。
“你为什么不问我?”去食堂的路上我们聊天。
“问你什么?”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和隋朗打起来。”
“呵呵,不问也知道了,你肯定没理人家,他火了呗。”
“……”他呆了呆,“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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