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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伙计应着声来了,把杜明轩带走。钱季礼又跟宋陵客套了几句,表示等忙过这一阵,就把人还回去。
宋陵笑着连连说不急不急,只要李慕星记得多多光顾他的钱庄就行了,然后一转口又问道:“不知李兄身体可好些了没有?”
钱季礼一听他问李慕星的身体,便直叹气,说了一句病来如山倒啊,他没好说这病还是由心病引起的,更是难治。宋陵安慰了几句,便走了。
那杜明轩还真是个精细人,只一个下午,便把商号里的那一套运作都记下了,做得井井有条,竟半分不比老帐房差,这多了一个人,速度便快了一倍,钱季礼指挥起来也更得心应手,到了晚上,他乐呵呵地跑到李慕星那里,直夸宋陵够义气。
李慕星听得商号那边没事了,心里一松,便昏昏地睡了过去,到半夜醒来,瞪着漆黑一片的屋顶,那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当日,他一醒来,就让人去确认被打死的那个男妓的名字,结果……竟真的是尚香。他悔,悔没有早一日将尚香赎出来,悔不曾在离开前去看一看尚香,总以为采买的事情更重要,他的犹豫,生生害了尚香一条命,他怎么就这么……孬呢。
他用手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头,可是病势沉重,打在头上的手竟是无力地,只能咬住了牙根,把呜咽声硬压在喉咙里。
尚香……尚香……他错了……错了……
颤抖无力的手,从枕下摸出一盒香粉来,这是他在路上经过一家水粉铺的时候,突然想起尚香爱擦粉,一时心血来潮,就买下了。
当时,水粉铺的老板正在跟两个女客介绍香粉,一个女客嫌香粉的味道不够重,那老板解释道:“夫人可莫以为香粉味是越重越好闻,这东西呀,有个说法,叫过犹不及,味道过于浓烈,闻着是香了,可实际上反而会让闻的人心生厌恶,要那隐隐约约,像是闻着了,仔细一闻,又没有了,才是最勾人的……”
李慕星当时听得心里便是一动,想起尚香身上过于浓郁的香气,突然间竟似明白了什么,对尚香隐隐又多了几分了解。他在外面的时间越久,便越是想念尚香,日以继夜的把事情办完,就快马加鞭的回来了,谁想到……谁想到还是迟了……
尚香……每念一次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就是一阵抽痛,他喜欢的人……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就这么没了……没了……怨谁?怨他自己,他怎么就这么没用,连一句喜欢也没敢当面说,找着借口一拖再拖,如今把人也拖没了……
李慕星心口一痛,一口血又涌了上来,来不及咽下,便从嘴角边溢了出来。再也看不到,那双勾魂的丹凤眼,再也看不到,那似有情似无情的眼神,再也看不到,那戏谑般的虚假笑容,再也看不到……没有了,都没有了……
尚香……尚香……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那封信……他还欠他一个答案……
李慕星的病,反反复复了几回,竟越来越沉重了,陈伯陈妈看得心疼,把城里的大夫请了个遍,一个个直摇头,病人自己没了生念,他们医术再高,也没可奈何。
这一天,李慕星觉得有了些精神,便起了床,让陈伯送他去商号。
“爷,您、您连站都站不稳,还是等身体好些……”
李慕星看着他们老夫妻俩一脸的担忧,勉强露了丝笑容,道:“陈伯,放心好了,你们也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商号,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你们让我去走一走,看一看,兴许看到了大家伙在商号里忙碌的样子,我的心情便好了,你们也知道我这是心病,心情好了,病便去了大半,说不定没几日你们便又能看见我精神十足了。”
陈伯也知拦不住他,没办法,只好套了车,将李慕星送到了商号。钱季礼一看李慕星来了,吓得不轻,连忙把他往里面带,还埋怨陈伯:“你怎么把爷带来了,不知道他病没好,要多休息吗?”
陈伯苦着脸道:“我哪儿拦得住爷呀。”
“钱老,我不想坐,你带我到处看看罢。”
“我的爷哎,您看您这模样,能走吗?”钱季礼头疼得直叫唤。
“钱老,你别把我当风吹就倒的样子成吗,我还没到那程度呢。”李慕星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迈步。
钱季礼看得心惊胆颤,这才多久的功夫,好好一个人就病成这样了,叹了一口气,扶住李慕星道:“成,成,看便看罢,可得说好了,看完了,您立刻就得回床上躺着去,别忘了,这商号可全仗着你啊。”
“我若真不行了,这商号便送与你罢。”
李慕星玩笑般地一句让钱季礼连呸了好几口,便板起了脸。在商号里转了一圈,伙计们进进出出,倒是干劲十足,虽忙却不乱,他便放下了心。
钱季礼在一边道:“最忙的一阵已经过了,清单上的货品全部送入仓库,这几日正在核对清单,我让帐房先生去了仓库,这边由明轩顶着,真不知宋爷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好手,一把罩啊,要不是有他帮忙,恐怕商号到现在还乱着呢。”
“那我倒要好好谢谢宋兄了,明儿个就请他喝一顿酒。”
“爷……”
一看钱季礼又板起脸,李慕星笑一笑,退让了。
“行,等我身体好了,这总成了吧。钱老,带我去见见那位杜先生,我先在口头上谢谢他,这总没问题吧。”
钱季礼巴不得让李慕星找个地方坐下来,自然没问题,刚把李慕星送到帐房门口,便有伙计来喊,钱季礼便去了。
李慕星轻轻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正伏案挥笔,面前摊着一本又一本帐目,倒是认认真真在忙着,居然没发现有人进来。李慕星也没惊动他,在一旁坐了下来,他走了这一阵,便乏了,闭上眼睛养了一会儿神,觉得好些了,才又睁开眼,看那年轻人仍在忙,他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那年轻人的侧脸来。
谁知这一看,却是越看越眼熟。那脸形,那轮廓,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活脱脱像极了尚香。李慕星“啊”了一声,坐不住了,正要站起来,却猛想起尚香眼角的皱纹,不是尚香,他的尚香已经不再年轻了,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只有几道浅浅的笑纹。心里,又开始抽痛。
那年轻人却被李慕星这一声“啊”给惊动了,抬起头望过来,不说话,却是嘴唇边微微一翘,一抹淡淡地微笑从嘴角弥漫开来。
“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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