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还有一个妹妹,叫安春,随我妈妈姓。”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难为她如此关心。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又兴致勃勃地追问。
“我爸在市第二工程队做设计。”我不得不也兴致昂然地答着。
“那你妈呢?”
“等一下再和你说好吗?我先出去方便一下。”我忙找个借口,急匆匆地钻出了教室,潘婷大约有问我不完的话,我实在不愿多说什么,仿佛我妈妈是“超生游击队”的,而我是超标出生的,现在被逮着了,就要刨根究源似的,加上教室里闷热不堪,我想出去透透气。
学校的设施除了学生宿舍外都不逊于四中,只是地理位置偏市里太远,近四十公里。一排排旺盛的梧桐叶子厚厚地盖住了我们的二楼,几乎扎不进一针阳光,树上不知名的虫子“嘶笛——喻”地鸣叫个不停。几个
男生在走廊里脱光了上衣,狠狠摇着折扇。莫大的校园里只有高三的学生,除了报怨几声天太热外,他们似乎没有了别的话题,最有激情的事莫过于几个一伙,无聊地对着某个漂亮女生的倩影挑逗般地笑。这也怪不得他们,我是不能强求他们如我一样对着如大青砖般的《物理题典》强颜欢笑的。看女生,已经是很热闹的事情了。
我撂起T恤衫,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又把它当作了扇子,上下摇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茂密的梧桐,尽管太阳能把人头发都晒卷起来,但我还是喜欢仰头就能看见宽广的蓝天。
“嗨!发什么呆?”
我扭头一看,是那个在我介绍自己时起哄的“大块头”,忙向他点头道:“嗨!”
“想什么心思呢?”
“没想什么啊,太热了。”
“喂,四中可比这儿好多少倍,干嘛来这儿?”
“想换个环境呗,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很“江湖”地问他。
“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单字一个‘飞’。”他拱手作揖道。
我们相互笑笑,就各自回教室里去了,因上课的铃声吵得人连头发都立了起来。
我的位置在中间,每次进出都须穿过周蕙芳的座位,而每一次她见我来,便早早地站到了一边,让我进去,不知是她怕我冒汗的身体在她身上磨擦留下臭味还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也许是因为彼此刚刚认识,她应当保持少女应有的矜持吧。我自觉长得像白垩纪的动物,不可能会让哪个女生对我一见倾心,若真的有哪个女孩子怀我的春,那定是母亲虔诚烧香拜佛把神明惹烦恼了。
晚上回宿舍睡觉时,才知道这里的住宿条件可比四中差远了,十六个人住一间房,房子只有一扇门一扇窗,门和窗子中间吊着一盏40W的电灯泡,昏黄的灯光像一团将烬不烬的火,烤着一双双高高挂起的臭袜子,加上烟雾缭绕的蚊香,倒像是人间仙境了。这个宿舍里唯独我在上课时不穿袜子和长裤,他们则随时严装紧裹,我没有把他们当成怪物看待,他们却总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装扮,似乎觉得穿短裤和拖鞋上课的学生是异类。
已将近十二点钟了,地面的热气尚未散尽,大伙的劲头也一样,都躺在床上热火朝天地拉家常,聊的最多的便是哪个女生穿着透明衣服或是哪位艳星“波涛汹涌”。只有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乞盼着快点凉下来,好好睡一觉,可任凭我怎样想象着自己置身于冰冷的北冰洋中,还是无法抗拒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和他们一浪赶一浪的吵杂声,我索性将T恤和短裤都脱了,只穿一条“小三角”在床上睡成一个“大”字。
“呵!刘斌还是
性感的嘛!没女生过来看真是浪费。”同学开玩笑。
“热得不行,受不了。”我笑着说。
“去自来水边冲个澡吧,就凉快了。”
“出不出去?我陪你走走,熟悉一下怎么样?”李飞探出头来问。
“好吧,出去走走,反正在这也睡不着。”
我套上衣服,跟随着李飞走出宿舍,就瞥见有一对“地下恋人”羞涩地在寝室大门前走动,他们虽然离得五、六步远,互不干涉地各行其路,却始终保持着等距离,此举欲盖弥彰,谁见了都心知肚明。
我示意李飞看看他们,轻声问:“老师管不管这事?四中管得可严了。”
“哎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不出啥事,学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飞笑道,“有女朋友吗?”
4
“已经没了,分手了。”
“所以到这儿来念书了?”
“差不多吧。”
“没了就没了,看我一个人多自在。”
“你又没失恋过,懂个屁。”
李飞笑道:“哟,老手呢?好好考你的大学吧!还小着呢,就满脑子使坏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跟着李飞走在学校的中大道上,他比我高出半个头,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开着,像个毛草堆,他如向导一样为我悉心地左右介绍学校里的种种。
在这开学第一天的晚上,许多人如我们一样也在游荡,包括女生,但她们身后总有闻香的“护花使者”,虔诚地“护驾”。
“你怎么不找一个?”我问李飞。
“暂且不想,自动送货上门的美女倒很多,不过我没兴趣。”
“脸皮真厚啊,你。”我被他逗笑了。
“喂,你等会儿,我叫我哥们出来,他住那里。”李飞指了指学校大门外不远处的一幢房子,跑了过去,大声地喊着:
“张子凯。”
“张子凯!”
“张——子——凯——”
没人应答,他悻悻地向我摊开双手说:“肯定又去玩街机去了,那个家伙!”
“这么晚了,还去打游戏机?”
“是啊,他是游戏狂,通宵打游戏是家常便饭。”
“我也喜欢呢。”
“你也玩?班主任不是说你是四中的尖子生吗?”
“啥尖子不尖子的,再说了,尖子生就不会玩吗?你要是不信,我们哪天试试。”
“‘侍魂四代’会不会?”
“会啊。”
“那好,明天我们单挑,‘满血’挑你十个。”
“你别狂,挑就挑,谁怕谁啊!”
那一晚我们谈论了许多关于游戏的话题,彼此传授过关诀窍和经验,直到夜色渐重,白天的残热散尽才回到学校,这时宿舍的铁门已经锁起,我们偷偷爬墙翻进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热天,梧桐树上的怪虫重复着无休止的嘶叫声,如潘婷问我不完的话般。不过授课老师对我轮番轰炸,却又让我心生感动,他们大约是因为从班主任那儿了解了我那光荣的历史吧,这让我感觉自己有点像《藤野先生》中的“北京白菜”。倒是班主任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难堪,也许是我多疑,其实他看每个学生的姿态都是一样的:昂着高贵的头,双眼没有焦点。
坐在周蕙芳这样引人注目的女子旁边,我充当了小丑的角色,每当下课时,隔壁两个班的“群狼”们便要来看我们班的美女,后来才知道其原因是他们自己班的美女太少,再不就名花有主了。他们看的最多的便是周蕙芳,她的长辫子实属罕见,一直拖到臀部,走起路来,一缠一缠地,不知缠住学校里多少痴情少年。而我这个又矮又丑的远古生物坐在她旁边确实大煞风景,每一个前来偷窥美色的男孩都会找我们班的同学指着我打听一番,而我索性就屁股钉在座位上不出去,看杂志。
“喂,小子,舍不得出来?”
窗外有人叫嚣着,引来其它人一窝蜂地哈哈大笑,我像是被抓来表演的猴子,干脆破罐子破摔,故意和周蕙芳聊起天来,活活气死他们。
“外面那些人好像都在看你呢。”
“管他呢,真无聊。”周蕙芳边说边胡乱地翻着她的数学书。
“你能把班上的名单按坐位顺序写一个给我吗?我一个也不认识。”
“真巧,我这儿写了一份呢。”说着她从数学书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道:“我们班有23个女生,42个
男生。”
“谢谢了。”我盯着她,想认真看一看她的双眼,因她总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帘子般遮住了美丽的瞳孔。
“不客气,这样吧,我把授课老师的名字也写给你吧。”她微笑着说,直直地望着我手中的名单不敢抬起头来。
只见她半腮绯云隐约不定,如初开之芙蓉倒映于水,衬之微抿的红唇,令人顾盼神飞;而她身上散发的那不慑人魂魄却沁人心脾的丝丝淡香,逼我无限遐想。
“刘斌?”
“啊?”我回过神来,满怀歉意地笑笑。她转过头去,在她的书本上圈圈点点起来,脸上的“绯云”却已溢过了大半脸庞。
窗外的歪瓜劣枣们似乎不愿意看我的戏,都走光了,这正所谓兵不血刃,远迩来服,胜利的感觉漫过我的心头。
下午放学过后,我左边班长和右边的代芸都赖着数学书不走,我左右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如她们一样继续看书,我想给她们留一个好印象,让其觉得我也是个学习勤奋的人,但我向来都没有放学过后还留在教室的习惯。思忖了半天,色心还是战胜了传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5
“代芸。”
“啊?”
“外面。”周蕙芳示意代芸道,只见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外,大约是在等她出来。
代芸瞅了一眼外面,又转过头去,下巴和眼睛都高高吊起道:“别理他,苍蝇一样。”
周蕙芳对那男孩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见他还不走,她也就无计可施了,看了看代芸后,低着头窃笑。
我轻轻拍一下代芸的胳膊,想告诉她这种事晚解决不如早解决,不喜欢人家就痛快和人家说了。代芸转过头对我大叫一声:“干什么!”
我吓得弹回手来,望着窗外的男孩子,对他抱以微笑。岂知他哀怨的眼神瞄准了我,让我毛骨悚然。我又向他轻轻摆了摆手,想告诉他不关我的事,可他那愤怒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怯怯地低下头,这就更让人觉得做贼心虚,好像夺人之妻了一般,我坐立不安起来,草草地翻着我的代数书。后来代芸也没再理他,他知趣地走开了,我倒成了令人唾弃第三者。
晚饭铃声响起,代芸急急地收拾着书本,我和她打声招呼,却见她猛地就消失了,我不禁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人家那样的帅哥都不屑理会,还会理你么?
“别傻愣着呢!吃饭了。”周蕙芳用笔敲敲我的胳膊说,“代芸她是这样的脾气和习惯,你别放心上,适应了就知道了。”
“差不多吧,富家小姐,脾气都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的,她是‘富家小姐’?”周蕙芳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问。这回我终于捕捉到了她的眼睛,像水溜溜的黑玉,四周的睫毛如栏栅一般,却关不住一潭乌得晶亮晶亮的光芒。
“嗯,她……,她的‘索尼’CD机,一千多块,钢笔都是‘派克’的,再说谁会买那么贵的‘玉兰油’擦脸,坐她旁边,天天熏死我了,还有那 ‘美宝莲’唇膏,她脖子上链子不可能是银的,银的没有那么亮,肯定是白金,她家能不有钱吗?”
“哇,你怎么知道她擦‘玉兰油’?”她不可思异地问我。
“我表姐姐天天用呗,以前闻惯了,那种气味,我一点也不喜欢。”
“那唇膏呢?总不会是天天闻的吧?”她偷笑了起来。
“我看见她课桌里有美宝莲的盒子。”
“错啦,是日本的,叫‘施什么多’,我也不知道。”
“那就叫‘小日本货’吧。”我无不轻蔑地说。
她笑出声来,赶忙用手掩住嘴巴轻声问:“你几月的?”说罢不觉在眼角旁轻轻挠起痒。
“我六月十八,你呢?”
“七月十五。”她低头微笑着,像一朵瓣儿未绽开的洁白的玉兰花。我的心脏开始扑通地乱跳起来,正搜肠刮肚想话题,却听到李飞喊我的名字。
他不识时务地闯了进来,见只有我们俩,马上对周蕙芳嬉笑几下,而她早已低下头去,快速地收拾着课本。李飞用食指朝我点了几下,眉毛和眼睛拉长得超过了脸颊,似乎洞明了一切一般。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挑‘侍魂’,还赖着不走?”他似乎是在窥探我是否是个重色轻友之辈。
“我还没有打饭呢。”
“我也没吃,咱们一块去外面吃吧,我哥们在等着呢。”
“那就不客气了。”
我向周蕙芳打个招呼就随李飞出去了,心想我这个“游戏天才”若败在他们这些“江湖大佬”的手下就太丢人现眼了,他定会讥笑:“喏,说了你不信,打游戏吗,你们这些好学生是不行的。”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学习我行,游戏我也在行,足球我踢得也不比你们差。
李飞带我去了学校大门外的一家小餐馆,他熟练地和老板娘吆喝过后,我们便等那张子凯一起吃饭。但久不见其踪影,我们也就顾不得他了。
“李飞,你说的那个张子凯长得是啥样?”
“你没见着?他就坐我右边啊。”
“没有,我不爱向后看。”
“他吗,长得像头牛,哎呀,我说不清,你晚上看不就得了。”
饭后我抢着付钱,不想李飞对我“阴险”地笑笑,说:“忙什么,早付过了。”
我捏着手中的纸币,文绉绉地说:“承蒙兄台如此照顾,小弟在此谢过了。”
“哪里哪里,兄弟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不觉笑了起来:“你甩什么文!文言文看多了啊?”
“走吧,晚上还要上自习呢。”我一扬手,先出了小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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