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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车子无声地向前行驶,象海面上穿行的舰艇,平稳而快速。
车内除了音乐声,很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忐忑,我将头扭向窗户,任田野、绿树、电杆飞快地略过视野,眼花缭乱。余光中老李专心地开着车,很娴熟很悠然。
沉默了一阵,老李将音量拧低,象是很随便地问:“你们都会开车吧?”
岳刚看了我一眼,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答道:“拿本一年多了,不过没车。”
感觉他拍拍我,这才惊觉地从零乱繁杂的思绪中跳出来。
“哦,我——不会。”
老李眼盯着前方,语调平静地说:“应该去学学,一项基本技能嘛。”
又陷入沉默,只听见车胎在地面上滑过的咝咝声。
岳刚大概很不适应这种气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低头想什么,掏出烟,犹豫一下又装回去。
这时老李半扭过身,“后面有水,你们喝。”
岳刚象终于找着点事儿,痛快地答应着伸手够回两瓶,递给我,我想也没想拧开盖就给了前排的老李,看见岳刚恍然般地吐了一下舌头。
“岳刚,你们单位的人对我没什么好感吧?”忽然老李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没有”,岳刚忙咽下嘴里的水,大概着急,有几滴顺着嘴角留在外面,他一边用手擦,一边瞪大眼朝我看,征询我的意思。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盯着窗外。
“嗯,大家都觉得你很——严谨,其实培训不就是要让每个人再接受一次锤炼,提高素质嘛。”岳刚还懂得如何应付,只不过已经把学员须知的内容用上了,估计再说下去就没会词。
老李叹了口气,移动了一下长久保持的姿势,“我知道你们背后骂我呢,可没办法,总不能让厅领导说出什么来,那样的话,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啦。”
车里的空气渐渐缓和些,至少我这么觉得。刚才很忐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平静了,也许所有的疑问都是庸人自扰。
老李借着换档的机会,扭过脸说:“小赵,回去记得写期简报,总结一下今天的活动。”
我探过脑袋:“李主任,这也要总结啊?难道说咱们第62期培训班共同接受了一次影视八卦恶补,对于巩张恋的绯闻有了更多的理解?”
岳刚轰地在一旁大笑。
“要不,咱就说学员们通过实际考察,深刻认识到封建婚姻制度对于人性的迫害,更加坚定了对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追求信念?”我继续顺着嘴胡说。
老李也微微笑出了声,“你小子,怎么好像变得越来越贫了?”
岳刚在一旁插嘴:“他不是‘变’得贫啦,骨子里就这么反动!”
我伸手给了他一拳,忽然又觉得不妥,忙坐稳安静下来。从司机位的镜子里看到老李微微咬了一下嘴唇。
回到宾馆时,大车还没到,李主任等我俩下去,透过摇下的车窗说晚上要回家,明天再赶过来。然后就掉头离开了。
看着车去的方向,岳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这车坐的,‘红二团’简直是折磨我。”
我有些怅怅然地拉着他:“回吧。”
走了一天其实挺累,简单洗洗上床想眯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直到宿舍其他两个人回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才把我惊醒。
有些疲倦地去食堂,平常嘻嘻哈哈的岳刚看见我的样子,也没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放在桌上。
“给你。”
“什么呀?”我无精打采地问。
“饭钱啊!不是跟你说回来给你嘛。”
原本很空白的脑子猛地彻底清醒过来。一种纠结着失落、怅然、辛酸、苦涩甚至忧怨、责备的情绪慢慢涌上来,越聚越浓,五味杂陈地在体内撞击,却无法找到出口。
将勺子平放在盘中,我知道我的手有些发抖,也许此刻只有死命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周围的世界仿佛全部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自己与自己的抗争。
心就这样在对峙中哆嗦了许久,我才从狂乱中缓过来。转头定定地看着岳刚。
岳刚丝毫没发觉我或许根本就不曾变化的表情,还不时冲我乐一下,又低头吃饭。
看着他一张一驰的咀嚼,看着他忽而扇动的睫毛,看着他偶尔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胸中响起,刚才还在心田里狠狠咬啄的冲动,如同冬日觅食的麻雀般被扑棱棱地惊走,只剩下荒凉的、透着冷意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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