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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三个月后,我出院回家,同时对我的判决结果已经公布,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换句话说,我并不需要真的去坐牢,但确是会留下终生的污点。去他妈的什么污点不污点的,老子才不在乎呢!
不能去当兵,老子目前最大的冤枉是赚钱养家。给我打官司看病,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如果不是刘叔叔一家鼎力相助,我恐怕不能这么快就康复。
此时小亮子毫无悬念的考进了省重点高中读书,而我就去了批发市场帮哥们儿卖衣服。那是一个很出名的露天批发市场,每天3点钟就要起床,骑自行车到我哥们儿家帮他搬货,再蹬着三轮车赶到市场,面对南来北往的客人,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几乎天天都会上演动作戏,欺行霸市者有之,强买强卖者有之,抢劫偷窃者亦有之。想要在这里生存,唯一的方法就是人家狠,你比他还狠,心狠宰客,手狠就宰人!我剃了一个光头,露出头顶上长长的疤痕,借此震慑那些居心不良之人。这个方法十分管用,几个月下来我一架都没打,却已经在市场里小有名气,一些地头蛇也来主动与我结交,听到我目前还属于监外执行他们都向我投来“年少有为”的目光。
第一次真正踏入社会,我无条件的接受任何朋友。甭管是掏钱包的混子,还是收保护费的痞子,我都来者不拒,一概纳为至交。
那是过年前的一天早晨,我收到一个传呼,号码应该就在市场附近。当时我正在向一个山西老头胡侃推销,大冷的天我只穿了一件衬衫,却还是汗流浃背。那老头看我讲的口沫横飞,就把我的话当真,竟然把我们积压了半你的老款当成“复古潮流”给买走了。看着哥们儿坏笑着点钞,我心里甭提多美了。他随手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说:“东子,多亏了你,这个拿去,算哥们儿请你吃辣子鸡!”
我欣然接受,随后推是小货车,去货站发货。路上呼机再次响起,和刚才是同一个号码,也不知道是哪个闲人又找我喝酒,甭管是谁,也别想挡着老子发财,现在没时间,不回就是不回!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推着货向货站走,呼机再一次响起。
妈的!是谁当不当正不正单挑最忙的时候给老子打传呼!那时候公用电话并不是随处可见,我手上是量轮的小货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已经很困难,更别说是放下货去回电话了。等我到了货站,卸下货物,随手就抄起货站的电话回了过去,开口就骂:“操他妈谁呀!不知道老子正忙着呢?”这样的话在我来说已经是口头禅,熟悉的朋友都清楚,所以并不算是骂人。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我的“恶语”给惊呆了,打了个迟疑,才说:“东,东哥,是我。”
操!怎么会是小亮子!我心里后悔,恨不得放下电话告诉他我打错了,然后再换一个声音打给他说:“你好,是谁打的传呼?我刚才很忙,没时间回您的电话,实在抱歉!”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亮子八成是生气了,因为我听到他怯怯地对我说:“你有事你先忙吧,我挂了。”
“操—”我刚想说“操他妈”可立马就想起来对方是小亮子,我这该死的口头禅必须咽回去,临时改口差点咬了舌头,连忙说:“呃……那什么,你别挂,我不忙,你在哪儿呢?我在奉天街的长兴货站,你等我,我过去找你啊!”
按照电话号码判断,他此时应该就在市场附近(早年的固定电话分区,从号码上可以轻易知道来自什么区域)。
“哦。我,我想买衣服,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人,能便宜点,你忙就算了,我自己看看吧。”他有些失望的对我说。
“啥忙不忙的,都是自己哥们儿的买卖,你在什么地方,哥去找你!”
问清楚了他的位置,我连发货单都没填,掉头就跑。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小亮子了,上次还是刘叔请客,我们俩见过一次,和他说了点不咸不淡的废话,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最近几年每次见到他都有新的变化,比如初中一年时他蓄起了长发,告别儿时光溜溜的学生头,初中二年时他的嘴巴上面长出了一层柔软的小绒毛,脖子上也象征性地微微隆起,一切的迹象都表示他在和童年告别,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少年时代。
没等过马路,我就已经看到小亮子抱这肩膀在电话亭前等候。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竟然就站在风口上,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的书都念到哪去了,连找个背风的地方都不会。
看件我在马路对面,他连忙跑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埋怨他,他却先发制人的问我:“你练的这是什么功啊?”
“啊?”我被他弄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我穿的衣服。
“我刚才在卖货,出了一身的汗,所以就把外套脱了。我身体结实着呢,不像你,光长个不长肉,看看把你冻的,也不知道找个背风的地方!要是感冒了怎么办……阿嚏!”一提到感冒,我自己倒先打了一个喷嚏。
小亮子连忙脱下自己的棉袄给我披在身上,说:“你瞧瞧你自己,都1月份了,你还穿着衬衫到处跑,就你现在这副打扮,给你面前摆个碗指定有人给你扔钱!”
几个月没见,这小子说话是越来越损了,骂人都不带脏字!不过也确实很冷,小风一吹我忍不住直打哆嗦。赶忙带着小亮子一路小跑回到我哥们儿的档口,穿是衣服后我给他们介绍:“小刚,这是我小弟,亮子。是实验高中的学生,我带他去买衣服,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下午收摊前我回来,你自己照应一下吧!”
刚子正忙的团团转,还没等他回话,我就已经拉着小亮子一溜烟的走掉了。
“嗨!秃子,忙着哪?我带我小弟买衣服,实验高中的,怎么样帅吧!”
“操!畜生(楚震),你怎么还有时间泡妞?没去‘下夹子(偷钱包)’啊?”
“老四!你还欠哥们儿一顿酒呢!啥时候请客啊!呵呵,这是我小弟,实验(高中)的,牛吧!年级第一名呢!滚吧!少和我比!”
“黄哥!又欺负人哪,别那么大的火儿啊,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何必非跟这些雏儿(新人)生气呢!嘿嘿,兄弟说错了,改天请你吃饭赔罪,我要去带我小弟买衣服,不可你扯了,别把人家教坏了,人家可是实验的高材生啊!年年考试都第一!”
……
一路上类似这种不伦不类的招呼我至少说了20多遍,其实这些人也不全熟,以往见面多半只是点头而已,可今天也不知道我吃错了哪瓶药,见人就说,逢人就聊,估计这帮人肯定比我还得纳闷。
“小王八稿子,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连忙回身赔笑,说:“张所,真是太巧啦,我正要去找您呢,要不说咱们俩就是有缘呢!”说着话我递过去一根烟。
这人是本地工商管理所的所长,姓张,所以我称他张所。他接过烟来说:“我老远就看见你小子连穿戴蹦,跟检阅部队似的见人就聊,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啊?要娶媳妇啦?”
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小亮子就在我身后偷着乐。我赶忙拉过小亮子给他们介绍,说:“张所,这是我小弟,亮子。亮子,叫张数!”
“屁话!我有那么老吗?社会上肩膀头齐为弟兄!叫我张哥就行了!”
其实张所也的确不算老,最多也就35岁,他为人仗义,名声破好。见他和我伦兄弟,我自然要大蛇岁棍上,连忙说:“哈哈,老弟正好有事儿求你帮忙!”
“怎么了?又惹麻烦啦?是不是……”
我知道他要提上次一个顾客退货和我吵架的事情,连忙打住他的话头,说:“你别想歪了,我可是安分守己,合法经营!是我小弟,过年了我要给他买点衣服,可我面子没老哥你大,所以想请您出马!”
“少和我油腔滑调的!买衣服你找我干什么!你和强子他们关系不是挺铁的吗?找他不就完了!”
“你说刀疤强啊?我和他也不是很熟,况且他一个欺负人收保护费的,认识的也都是些狗熊草包,卖的都是些广州的破烂货,我,嘿嘿,我想去‘万亨’那的衣服都是纯正的港货,可是他们家的店长六亲不认,我去指定不行,可您说句话,他们还不乖乖的给打个一折两折的啊!”
“万亨?小屁孩儿穿什么港货啊!”
“那可不一样!我小弟可是实验高中的高材生,年年考试都第一名,穿的衣服自然也得是最好的啦!走走走,陪老弟走一趟!”
张所倒也没再推迟,于是我们三人穿街过巷一路来到万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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