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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礼言把整栋宿舍楼的报纸几乎全聚到了一起,翻完晨报翻晚报,一大半是找家政服务员的,要不就是焊工钳工瓦工水电工汽车修理工,他哪一样都不会,捣腾了好几个小时,闹得灰头土脸,一无所获。网站上倒是什么工作都有,酒店男公关,月薪上万,人家要求也不高,似乎只要是男的就行,秦礼言看到薪水心直动,看到工作性质心直抖。报纸扔了一地,他懒得收拾,趴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星期六,秦礼言一大早起来,想到张程都回来了,自己还得去电脑公司上班,原本没有的下床气“噌”一下冒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黑眼镜那儿把门敲得震天响,半天没人回应,小言气急了,大叫:“张程,你再不开我可不客气了,这门管踹不管赔!”隔壁一人不胜其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说:“你干什么呢?一大清早的!黑眼镜的论文不过关,昨天就被楚老师叫去单独辅导了。”“啊?辅导了一夜?”那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挥挥手,“成了精的网虫都是半夜上网,他们是两只高学历专业级网虫。”秦礼言笑嘻嘻地直点头,心里却大不以为然,楚耗子精还指不定在哪儿指导黑眼镜呢?具体指导哪方面的业务,局外人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深究得了那么多吗?黑着脸去了电脑公司,老远就看见店门口停着辆大卡车,载着满满当当的电脑,秦礼言嘴角直抽搐,一件一件搬下来,再抗上楼放进仓库,几趟下来能折腾出腰肌老损来。果然!店长叫:“秦礼言!搬电脑。”秦礼言只好脱掉外套精装上阵。秦礼言才27岁,该是身强力壮朝气蓬勃才对,但是,他整天跟书本打交道,常年坐着缺乏运动,双手摇摇笔杆子还行,干体力活完全指望不上。所以,当他楼上楼下跑了六趟之后,一屁股坐在卡车踏板上大口大口喘粗气,汗水顺着眼角往下淌。店长走过来,掐着他后脖埂子就拎了起来,“快点,在开店之前全都得搬进去。”秦礼言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努力。因此,某些事情的发生就在情理之中了,比如说,一台华硕笔记本从二楼顺着台阶滚到了一楼。
秦礼言傻愣愣地注视着电脑滑落勾勒出的优美弧线,店长傻愣愣地注视着秦礼言那张痴呆的脸。
“啊!~~~~~~~”秦礼言大叫。“秦礼言!”店长大叫。秦礼言哆哆嗦嗦捧起电脑,外包装变形了,店长抖着手一把抢过去,拖着秦礼言拐进一个小门。短短半分钟的路程,秦礼言哭丧着脸祈祷了上万遍:求求你,防震泡沫!求求你,防震泡沫!求求你,防震泡沫!…店长眼睛闭了很长时间,一咬牙,扯开包装——泡沫散了!秦礼言眼前一黑。
“但愿没坏!没坏!没坏!~~~~~~~~~~”店长跟念经似的,转头对秦礼言说:“要是没坏,就拿它当样机,要是坏了…”秦礼言抖着嘴唇问:“坏…坏了怎么办?我…我要赔?”店长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一伸手拔开泡沫——电脑…电脑瘪了!“秦礼言!”店长怒不可遏,冲着他的耳朵叫:“你赔!八千一!”秦礼言心口一甜,差点吐出血来。跌跌撞撞倒在椅子上,脑子嗡嗡直响,嘴唇发紫,喃喃自语:“又加重了…又加重了…又加重了…”还没等到开店门,店长就把秦礼言赶了出来,说:“回去酬钱,明天交过来。”
秦礼言坐在马路边上,捏着手机,犹豫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翻出一个号码,接通了。
对面“喂”了几声。秦礼言迟疑着喊:“妈…”立刻,对面劈头大骂:“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今天再不回来,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我回去,我回去,我马上就回去!”他妈冷笑,“回来?儿媳妇找着了吗你就敢回来?今天见不着人,你就永远都别回来。”
秦礼言抹了把冷汗,“那我…暂时还是不回去了。”对面立即大哭,“老天爷啊!养儿子有什么用啊!还没成家立业就不着家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哭腔猛然一收,恶狠狠地叫:“秦礼言!你个没良心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声音渐离渐远,换了个中年男声,“小言啊!回来吧!快别念你那书了,骨肉分离,人间憾事啊!”
秦礼言使劲咽了口唾沫,“爸…我能不能…”他爸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儿子的下文,他又发挥高中语文老师的专业长才说:“小言啊!天伦之乐,人之常情,终年远隔,为父心中哀痛啊!”“爸…我们就在同一座城市,算不上远隔吧…”好脾气的高中语文老师勃然大怒,“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都赶上长江头长江尾了,还不远?你打算离我们多远才甘心?”于是,秦礼言原本是想借钱的,被他妈一哭闹,被他爸一感慨,忘得干干净净,还得费尽唇舌保证下星期肯定回家,由于秦同学过往记录不良,信誉受到了严重质疑,所以这次市内通话用掉的却是神州漫游二十分钟的费用。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宿舍,厚着脸皮,挨屋敲门借钱,你十块,他五十,凑了一上午才三千多一点,记帐却用掉了两张纸,债主多出二十好几。找出信用卡上银行,就剩下九百多块,秦礼言全取出来,现在真的是捉襟见肘了。还差三千多上哪儿去找?秦礼言猛然想起了黑眼镜,“全是你害的!”跳起来大步流星往楚副教授家冲,到门口,一脚踹了过去,可门都快被踢烂了也没人吭声。
秦礼言转身下楼直奔校信息中心,进门就有人问:“小言,找黑眼镜还是楚老师?”
“黑眼镜!”一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拍脑袋上的灰,“网线又插错了…你要是找黑眼镜,我建议你先找楚老师,你要是找楚老师,我建议你先找黑眼镜…”全场唯一的女生,一巴掌又把他拍到桌子底下,对秦礼言说:“你别听他瞎掰,他们俩去市中级法院大楼了,全楼当机,检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手机都关了。”
秦礼言耷拉着脑袋回去,坐在宿舍里等了一下午,眼看时间紧迫,不能干耗着,上哪儿凑钱?自己还认识什么有钱人?秦礼言猛地一惊,还有他!还有他!又瘫下来,已经欠人家十万了,怎么好意思再去开口?再说了,跟他借钱是要按最高利率算利息的。黄昏时,李群来找他一起吃饭,秦礼言躺在床上直哼哼,李群大大叹了口气,问:“你还认识哪个有…呃…啊!你不是在我老板儿子那里打工吗?那人挺好的,去跟他借。”
秦礼言迟疑着开口:“你也认为我该跟他借?”“我见过他几回,整天笑眯眯的一个人,挺和颜悦色的。”秦礼言在心里大声嗤笑:那是表象!骨子里极其阴狠毒辣!秦礼言磨磨蹭蹭考虑了一个多小时,被逼无奈,一脸悲壮地去饭店找方铮驰。
方铮驰居然不在!秦礼言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仗着暂时的勇气才来的,现在见不着正主,那点原本就不足的底气陡然之间消失殆尽。西餐厅经理见到秦礼言很是意外,问:“总经理跟我说你这几天放假,怎么又来了?”
秦礼言强笑,“来找方总的。”“他今天不值班,要不你打他电话吧,我把号码给你。”于是说了一长串数字,秦礼言没记住,经理干脆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去。秦礼言“喂”了一声。方铮驰非常吃惊,“秦礼言?”“是…我是秦礼言。”对面传来柔和的音乐声,还听到方铮驰模模糊糊地说:“你们去吧,别等我。”还有个不懂事的小孩不满地大叫:“又一个有事情的,老是聚不齐。”“方总,您要有事就算了,我其实没什么事情。”“好了!把手机还给吴经理,我给你的手机打电话。”“嗯?…好。”秦礼言把电话还给西餐厅经理,走出饭店,手机一直没响,秦礼言很纳闷,翻了翻通讯录,居然真有方铮驰的号码,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存进来的。又等了一会,走到车站了,电话还是没响,秦礼言的心凉了半截。看来谁都指望不上,还是回家跟父母商量吧。秦礼言坐上公交车,几站路就到了家,进门之后,他妈意外极了,张着嘴笑了一分钟,猛然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没儿媳妇居然也敢回来!…你吃饭了吗?老秦啊!小言回来了。”
他爸从卧室出来,抓着报纸的手一阵颤抖,把报纸卷起来,一步冲上来,狠狠抽了他一报纸,问:“你吃了吗?开饭开饭!”秦礼言一边吃一边支支吾吾把书和电脑的事情说了,钢琴没敢说,他妈抡起筷子就是一顿暴打,“缺钱知道回来了,早干吗去了!”他爸“啪”一巴掌煽在他肩膀上,“你小子长本事了,学会欠债了,能耐不小啊!”
秦礼言蔫在椅子上,闷声不吭地承受家庭暴力的摧残。他妈进屋取出两万块钱,甩在餐桌上,“我告诉你,姓秦的,再有下回,我拧着你的耳朵上你爸高中去游街,让你以前的老师瞧瞧他们教出来的好学生!”他爸在旁边哎哎直叫:“我也姓秦,你别一秆子打翻一船姓秦的。”秦礼言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妈,你好象也姓秦吧?”他妈瞪了他一眼,憋不住,笑了起来。一家子全笑了起来。晚饭还没吃完,秦礼言的电话响了,是方铮驰。秦礼言接通,方铮驰说:“你的手机怎么欠费了?我刚刚才找到营业厅帮你充了话费。”
秦礼言猛然想起早上跟父母聊了很长时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方铮驰的声音很柔和。秦礼言的困难已经化解了,人也开朗起来,笑呵呵地说:“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
过了很久方铮驰都没说话。秦礼言试探:“方总?”方铮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儿?”“我在家,正在吃饭。”方铮驰又不说话了,秦礼言直皱眉,今天的方铮驰不正常啊!太不正常了!
“你去吃饭吧。”秦礼言疑疑惑惑地挂了电话。他妈问:“谁来的电话?”“这人叫方铮驰,我在他的饭店里打工弹钢琴。”“你还会弹钢琴?”他父母一齐惊呼。他妈又一筷子敲过来,“我的音乐细胞你一点都没继承,光知道你爸那点儿老古董,还好意思跟我说弹钢琴!”秦礼言揉了揉腰,“妈,你的昆曲表演也是老古董。”他妈又狠狠瞪一眼,又憋不住笑起来,一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怜方铮驰一个人冷冷清清,抓着手机,冒着阴天的寒风,站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皱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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