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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走近一些,把手放在李质朴的膝盖上,捏住了爸爸的两根手指——他的手还太小,却不肯安分地把手让人捏着,只喜欢用全部的手指去丈量李质朴一根手指的长度。他的眼睛,仍是黑黑的,亮亮的,仿佛经了一场雨水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葡萄,嘴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明显是方才费了很大的劲来哭。
被一个还说不明白话的孩子这样看着,似乎一直看进了心里,看见了那些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心底。
李质朴慌乱地一把将李刚抱进怀里,近乎疯狂地在孩子的耳边呢喃:“对不起,吓着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刚乖乖让他抱着,长着手臂努力地贴近他的身体,似乎也想模仿爸爸的动作把爸爸抱进怀里,无奈手臂太短,李质朴听见儿子在怀里发出了一声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叹息。
迫于李奶奶的压力,李质朴还是找了时间单独和相亲对象见了几次面。那是个乡下姑娘,对于从父亲那一辈就搬进了城的李质朴来说,多少有些土气,可是他想一想总是板着一张脸的母亲和时不时被忘记在院子里的李刚,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理所应当有个女人。
只是交谈的过程非常艰难。
他们虽然都早早辍学出来打工,一个做的是建筑,一个做的是纺织,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加上两个人都不善言辞,一场约会下来除了对望、笑之外,就没有了什么内容。
晚上顶着星光回到家,李质朴看着天想一想,竟然记不起那个女孩的样子,不免觉得浪费时间,还不如早早回家和李刚洗完澡在竹席上看星星,打扇子哄他睡觉来的舒心自在。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只是为进家门,却又听见李刚的哭声,一边哭还一边呜里哇啦地叫着什么,恍如口齿不清的人在吵架。
一院月光,被水冲洗过的水泥地透出些微凉意,院子里摆了一张竹床,李刚抱着一个小枕头坐在床上哭。
李质朴蹑手蹑脚摸到门边,本来想吓吓李刚,却听见李刚猛地止住了哭声,眨巴着一双眼往门外张望。李质朴躲在门外,心里却软软的,李刚隔了这么远,竟然能知道自己回来?
门里忽然响起李奶奶的声音:“你就哭吧,哭死了你妈也不会心疼你!”
这样刻薄怨毒的语气,让李质朴的手脚瞬时冰凉,如遭雷击一般地定在门外。
“小王八蛋,整天就想着吃,你那黑心的娘怎么生你的时候没一起死了呢!留下来害我们娘俩,为了个野种忙东忙西!”
“小野种!不知好歹,今天要不是你爸护着你,看我不揭你一层皮下来!你有本事叫你亲妈别走了啊,就知道赖在这儿吃我们的穿我们的!别在这儿碍眼了,等你后妈来了我就走的远远的,不跟你们爷俩混,一辈子孤孤单单没个好报应,叫我一个死老太婆养个小野种!你爹也是狗屎糊住眼了,不知哪里领了个骚婆娘回来,还带个野种!你还有脸哭……”
门外,风一阵阵吹,李质朴背靠着粗粝的砖墙慢慢滑坐下去。
一切的肉体上的痛,都变得疏离而陌生,仿佛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李质朴撑着手掌想要站起来,手脚却被抽了筋一般乏力,只得就这么摊在地上,心内祈祷着不要让自己被人看见,一边却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让眼泪的跌落不那么突兀。
“哟,这不是质朴嘛!怎么坐这儿了?”声音很熟悉,是一条街上的刘大妈,也就是给自己说媒的人。
李质朴勉强抬起头,扯起嘴角笑了笑。
刘大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子,看见李质朴这样子,冷冷地甩了一张脸,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刘大妈并不走近,然而声音却足够大:“质朴,那姑娘你处着觉得怎么样?你看家里情况也不是很好,依大妈看,就办了吧,那姑娘虽说是乡下人,家里也不坏,可别被人抢走了哦!”
李质朴再没力气去应付,只得低了头,做出醉汉一般的举动。
刘大妈冲屋里喊了一声“质朴回来了”便带着女儿走远,除了提提踏踏的脚步声,还有母女俩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李质朴挣扎着想挪远一些,却扛不住手脚发软,眼前一阵阵眩晕。
“妈,你也真是的,干嘛那么热心给他说媒!”
“你不懂啊,傻孩子,你不懂妈的心啊。”
“你给我说说我不就懂了,说嘛~!”
“你知道李质朴的妈,为什么拖到三十几岁才结婚不?”
“这我怎么能知道……可是我听叔叔他们说过一点,好像跟爸有关……”
“哼,狐狸精,还高傲得紧!等着你爸和我分开,等得自己丈夫死了还不死心呢!”
“……”
“还好啊,你们兄妹四个都有出息,给妈争气了!我在你爸面前总算不矮一头了。”
“那你干嘛给她儿子说媒?”
“哼,儿大不由娘。到时候质朴跟这姑娘看对眼,我就去跟姑娘爹妈说,让这个老婆子带着她那孙子回乡下去住,别给人小夫妻惹嫌!我看她还天天在你爸面前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骚样子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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