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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警体训练告一段落,经过简单的考核,下一步将是全天上课,进行系统的罪犯教育改造理论学习。
岳刚因为在警体训练中一贯的优异表现,被教官拉去参与对学员的考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那套被他笑称为“化骨绵掌”的擒敌拳居然也被评为了优。
结束考核,大家都没散去。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虽然中间不乏争执、斗嘴甚至惹他发火,临走了,大家还是颇为伤感地将教官围在中间,说些珍重保重之类的话。
忽然岳刚提议:“大伙再给教官打一遍拳吧。”
以往岳刚带队出操总免不了嘻嘻哈哈地与几个刺头调侃,说些大家自觉吧之类不疼不痒的话,今天,印象中一直都散漫惯了的同事们没一个拖拉,迅速站好队形,包括平日里发嗲成性的女学员都一脸严肃,直视前方。
记得每次成格斗式散开总会有人因数错步子、不看间距导致队列七扭八歪,可这一次,大家的正步踢得整齐划一,啪啪声响彻操场。
岳刚站在前面,目光威武地扫视了一遍队列,极利落地碎步跑向一旁的教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教官,第六十二期培训班全体学员整队完毕,请您指示!”
“开始!”小教官的声音仿佛有此嘶哑,但目光依然炯炯,军礼依然威严。
“擒敌拳——预备”岳刚响亮而瓮瓮的声音回荡在上空。
“嘿——哈!”每个人都仿佛用尽全部的力量在喊。
“第一动:直拳横踢”
“嘿——哈!”
“第二动:抱腿顶摔”
“嘿——哈!”
“第三动:勾摆连击”
阳光下,一队监狱警察在用他们并不擅长的方式向小教官致敬送行,也许此刻之后,每一个人还要重新陷于种种世俗的纷争难于自拨,但此时,所有人,所有心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是朝夕相处滋生的情怀,是人类共有的对相聚别离的感叹!从不为宏大整肃场面动容的我,似乎也被裹挟着融入到这股热流中,一样拳拳生风,招招有力。
队前的岳刚可能有些激动,在最后成格斗式结束时,许久他都没有喊“停”,所有人都那样凝固着,专注着。
最后还是小教官大声喊了句“停——”,我看到他背过身抬手擦了擦眼睛。
回去的路上,岳刚好像犹豫的半天,轻轻问我:“你看,咱们请郭教官吃顿饭怎么样?”
我能理解他的血气和性情,点点头。
不善饮酒的岳刚,主动给三个人倒满,端起酒杯说:“郭教官,我们兄弟俩先敬你一杯。”
小教官毕竟年龄还小,更加动容,只是用力点头,用力抿嘴,然后一饮而尽。
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很不习惯热场的人,即使下午被那堪称“宏大”的场面短暂地感动过,但现在,却没有他俩那种气血上涌,满面通红的冲动。
小教官看我大概有些异样,笑着问岳刚:“你们是同事?”
岳刚扭脸望了望我,我替他回答:“不是不是,培训才认识。”
小教官颇有感触地说:“是朋友哪在乎时间长短?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朝朝暮暮,来,为咱们共同的萍水相逢,干!”
咽着杯中的酒,我没为他那句并不适宜的话笑出来。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高,俨然成了知己般,互留电话。推杯换盏的情景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我很多年都不曾细细品味的场景,流淌在他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友情吧?这种东西于我,有过吗?或许在那座青翠的校园,在沸腾的球场,在人头涌动的车站,会有吧。不过,那都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
朦胧中,小教官似乎变成了我。我在想,一个月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象他一样,和岳刚如此坐在一处,将所有不能说出的话化成一句“萍水相逢”,将所有他不能领会的爱以友谊的形式张扬。
送小教官回去,真的有些醉的岳刚扶着我的肩,执意不回宿舍。
我几乎是搀着脚步蹒跚的他穿过院子,来到月色下的操场。
在台阶坐下,岳刚不时拉过我的手,拍拍或者捏捏,大概不甚清醒的神经控制不住力度,感到有些疼。
“好朋友啊好朋友”他无端地感叹。见我没回音,扳过我的肩膀,嘴里吐着酒气,“咱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吧?”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希望被肯定的不确定,甚至有些渴望有些祈求。我无法回答,垂下眼,为他拽拽有些上移的衣襟。
“你走的那天,我娘我娘说,这小赵要是个女娃该多好。啊?!你要是你要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醉了,可是我没醉。我为什么没有醉呢?
“咱说好了培训不管培训完不完,你都要认我这个哥,啊?!记住。”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
说吧,说吧,不管他真醉假醉,我只当是他这些天来未曾开口的表白。比入心的酒暖,比入口的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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