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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见我没动,老李稍稍用力,把我的头靠在他身上。
没有任何杂乱的想法,我只是愿意贴着他软软的肚子,听凭来自于他的疼惜、关心和爱抚环绕住我,环绕住曾经无比狂热又无比冰冻,无比喜悦又无比伤悲,无比阳光又无比灰暗,无比生机又无比枯竭,在这些正反鲜明的转换中日渐生涩的心。
在老李轻轻的抚摸中,那些深藏并埋藏了的渴望,无从把握无法捉摸的人心,与岳刚进退两难的踌躇,爱恨难决的无奈,还有与生命紧紧相连一路相伴的孤独一一涌上。所有以为永远不可能向人倾诉,无人肯分担的东西在此刻天风海雨般冲击着我,我想,我哭了吧。
就这样垂着手,直着肩,任自己的身体斜斜地前倾在老李的怀中,任眼中流淌出的液体浸湿他的衣襟。此刻,他的怀就象一个家,让这些年被放逐、远离的我,再次看到穿越浓雾照亮归途的那盏熟悉而温暖的灯光,再次无忧无惧的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松开双臂,伸手替我抹掉脸上的泪。长长地哎了一声。抬头,他竟有一丝腼腆。
“李主任”,他没有等我多说什么,拉我站起,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我,不停地用唇轻碰我的脑门、耳朵、后颈,还喃喃着“小赵孩子”
我——有些迷醉吧?是迷醉于他湿热的嘴唇,还是喉间模糊的?记忆里太多孤独陪伴,太多覆水难收,心已憔悴。我如此渴望来自另一个人心怀深处的爱光顾我,特别是在淡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在时钟安静的滴嗒声里,我竟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将脸贴在他的衣领处,摩梭,来来回回。
我曾经无数次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欲望所俘虏,将自己对爱的执着和对情感的谨慎抛弃。我充满鄙视地认为:无论曾怎样标榜自己的坚定,标榜对爱的坚贞守望,但如果那一刻不是外界干扰,我真的也只是个被某种化学激素主宰的躯壳,在它的催化下滑向深渊。其实,所有自以为纯洁、美好的信念和法则并不真能与头顶的星空作比,永远熠熠生辉。
好在,这时岳刚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他似乎含着什么,随着咕咚一声,语音才清晰地传来:“怎么还不回来。怕输也用不着躲嘛!”,他压低了声音,“我替你请了,快回来吧,还给你留着呢。”
仿佛惊雷和暴雨,瞬间把我从离乱的迷失中拽回,松开老李的第一时间,又看到了那强赫然的全家福。
放下电话,怔怔地呆了片刻,我缓缓说:“李叔,咱们回吧?”
没有任何拉开距离的企图和谋划,这一声李叔是脱口而出的,是对他发自内心的称谓。
老李有些木然地僵住了,直直地看着我,似乎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
只有几秒钟,他恍然轻轻笑了,有些疲倦有些失神。“哦,是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老李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开车。坐在副驾位置上,我用余光望去,他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暮气沉沉,红润的脸也生出几分灰暗。对不起,老李,李叔。我在心中默念道:人间如果有超越爱的东西我能拥有,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全部奉送与您。只是——爱不能!
下车时,老李忽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咬了咬嘴唇,“好孩子,啥都别往心里去,啊?!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找你李叔。”我听到嗓子中憋着的闷闷的声音。
已经快十点了,想必岳刚他们也都早已散去,低着头一步一步有些沉重地往门口走。
台阶上似乎站着个人,没有理会,头脑还被刚才那些澎湃过的、沉寂过的、迷乱过的情节占据,乱七八糟。
感觉那人故意拦路般左挡右挡,这才抬头。岳刚手里拎着塑料袋,笑呵呵地看着我。
“任务没完成,被老李训了一顿是不是?”他幸灾乐祸地指着我。
我稍稍咧咧嘴,算作回答,问:“站这儿和鬼一样吓人啊?”
他抬起胳膊晃晃塑料袋里的东西,“我替你请的啊。不给你留不够意思嘛!”
说着就拖我走到一边,掏出两罐啤酒递给我。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你猜还有什么?”
平常请客除了啤酒,最多也就一袋花生米之类的小吃,我也不太喜欢。
“嘿,瞧瞧——麻辣小龙虾,对口味不?”他象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小袋。
火辣辣的鲜红十分诱人,上次和岳刚吃还是去他家之前,记得把他辣得又是呲牙又是咧嘴,虾没吃多少,水倒是灌了一肚。
见我两只手都拿着啤酒,他伸进袋子用手夹出一只,送到我嘴边,不住地说:“尝尝,尝尝,今天的更辣。”
我不自主地躲了躲,不能适应他没来由的亲近。他却愣是塞进了我嘴里。
是辣,不然我怎么觉得有些冲鼻、有些呛眼,为什么眼泪跟着就冒了出来。忙转过身吭吭咳了两声。
岳刚扬着脸搓着手上的油迹,“怎么样,有没有凉?他们都不知道,我藏得好着咧!”
望着岳刚灿烂的笑,我不知是该喜悦还是难过。为什么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亲热,却在经意的时候拒我于千里?难道我们注定只能在这种朦胧中享受甜蜜,一旦曝之于阳光,就意味着一切温情的终结。
啤酒淳厚的味道漫过味蕾,仔细地品味它甘甜中的苦涩,不肯咽下。岳刚举起朝我扬扬,仰头咕咚咕咚,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我一时看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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