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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题记:那夜我们手拉着手穿过午夜的大街,整条街道都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我们醉得摇摇晃晃的一边走一边放声歌唱,酥软着声音模仿徐晓凤唱《夜来香》,你一句我一句象个孩子般无所顾忌地开心。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圈子存在的话,那么我承认圈子的确恰如其分地捆绑住了一群具有共同特征的人,不,不是捆绑,应该是串系。
我始终没有觉得自己踏入了这个圈子,虽然我认识了威哥从而认识了平哥,又因为平哥误打误撞地认识了江哥,这一连串的关系让我一步步更家深入了GAY的群体,可我仍旧厌弃把自己往圈子里套的人。
江哥实际比我小一岁,因为表述的习惯,我还是叫他哥,并且他在生活中对我很关怀,也确实值得我叫他一声哥哥。
江哥以前是宾馆里的门童,现在在保险公司负责理赔工作,没关系他不上网,所以基本看不到我对他的介绍,所以真实说起来,他出生在一个戏曲演员的家庭里,年幼丧父,唱戏的母亲带和他和兄长以及他的继父、继父的子女重新组建了家庭。他与继父关系不大好,我从未听过他口中叫过伯父或者叔叔之类的称呼,通常只说“那老头儿”。
所以江哥是个个性秉直又易冲动的人,但心思又细腻得象个女孩子。他特别爱美,我从没见过哪个男孩子有比他还多的各式各样的帽子。他身材也不错,天生一副模特坯子,再加上父母遗传的好嗓子,所以应该算得上是个人才。但他是GAY,从我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确信他是个同志。我们之间的故事从好奇开始,到无疾而终而结束,如今,他是否仍在惦念那个曾经只让他爱过没让他恨过的异乡漂泊客呢?
与江哥第一次见面也是吃东西,地点很凑巧,就是在与威哥见面的那家火锅店门口,然后的步骤也是在火锅店里吃东西。我们吃的是鸳鸯锅,各色肉食与小菜都尝了一点点。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褪去了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拘束感,尽情喝着酒、抽烟和聊天。因为先前有“平哥”的“言传身授”,江哥看我便多了一份猎奇的眼光。他跟我第一次通电话就说,见面不?我说可以;他又说还是不见了,太晚了。我仍旧说可以。他说我欣赏你的爽快,我哈哈大笑,说说见面的是你,说不见的也是你,我的选择除了爽快还有什么?他也哈哈大笑。
见了面他仍旧笑容满面,江哥是个特别爱笑的人。他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圈子里又那么烂,你还敢与人见面,不害怕么?”我说:“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只知道别人怕我。”他又说:“那你不怕上当受骗么?”我说:“骗子只骗两种人,一种是心地善良的人,一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碰巧两种我都不是。”他听后就更加笑得厉害。就是在这样的笑声中开始了我们之间那段更接近友谊与伙伴的感情。
与江哥第二次见面也是吃东西,地点选择了当时比较有名的一家西餐厅。江哥仍旧那样灿烂地笑着,这个爱笑的男子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因为过于爱修饰自己了,所以我从未见过他“简单”过。他的脖子上、手腕上总是挂着不同的装饰品,还送过我一些手链项坠之类的小玩意儿。幸好他是那种能够被装饰品衬托而不会被淹没的人,所以看起来还不至于“画蛇添足”。在西餐厅旖旎的烛光下,我们愉快地聊着各自的过去,当然更多时候是我在说他在笑。江哥并不善谈,或许是心里有故事但穷于表达。他读书不多,进入保险公司也是因为亲友关系促成,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他单纯起来象个孩子,不笑的时候浓眉间总好象又凝结了很多愁绪。他的气质和言谈举止有些C也有些挡不住的“风尘味”,所以我猜他的过去肯定不算简单。
我问他是怎么认识平哥的,因为江哥从来不上网,不可能是平哥的网友。他告诉我是朋友一个叫丁原的人介绍认识的,丁原没有职业,交际广泛……我笑了笑,心里隐隐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我真的变得世故了。江哥又讲起了他的男朋友,他不知道有BF这个词,据说是在以前工作的宾馆里认识的,是个舞蹈演员,名叫欧阳,现在在上海。我从始终也没见过丁原和欧阳,但讲述这几个人,包括平哥的故事几乎成了我们以后交往的主要话题。
第三次与江哥见面仍是吃饭,地点换成了一个他重点推荐的土菜馆。事实上我们也只能以约见吃饭的方式交往下去,因为我融入不进他的生活,他也无法走入我的内心世界。我们根本就是两个圈子里的人,虽然彼此又都认为与对方同在一个叫做GAY的圈子之内。这一次吃饭点了一道狗肉汤锅,正是冬天进补的最佳选择。火辣鲜香的热气腾腾翻滚着,两个人举杯边喝边聊很是酣畅。后来江哥告诉我就是在那天的某个瞬间他使友谊变了质。其实我也是有所觉察的。当时我们借着酒劲胡吹海侃,我讲起自己童年的一些故事,讲我杀过马,讲我曾跪在舞台上吐嘴里的血水……我还说,自己一定不结婚,一定做个敢爱敢恨敢向世俗挑战的人,隔着腾腾热气,我看见江哥目光煽动不已,看我的眼神已经多了很多内容。
那夜我们手拉着手穿过午夜的大街,整条街道都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我们醉得摇摇晃晃的一边走一边放声歌唱,酥软着声音模仿徐晓凤唱《夜来香》,你一句我一句象个孩子般无所顾忌地开心。转过街弯快到我宿舍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已经坏了,也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经过。我说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再见,江哥的手一用力,然后便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种感觉真的非常纯净,非常感动也非常受用。我懵懵懂懂地踏入这个圈子以来认识的两个男人,威哥和平哥,都是见了第一面就软硬兼施地把人往床上拖,我也半推半就地以为同志之间交往就应如此。但实际上不是,至少江哥表现出的一切让我印证了自己心目中对同性情感的憧憬。它也可以浪漫些、丰富些、也可以不必单刀直入切入性的主题而更从容自然些。那夜我带着幸福的感慨回到了宿舍,趴在灯下写日记,一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我便决定搬出宿舍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
我和江哥仍旧见面吃东西,他很照顾我,每一份付出的点滴都让我感动,也让我想起有种感动应是“回报”,但若回报的是爱情的话,我却不得不忠于自己。我的确有着太强的自我保护心里,象一种求生的本能,即便因幸福而惊颤不已的时候,也会保存着一份清醒。那段时间我们也形成了某种默契,江哥更象小孩子了。他会打电话约会,发现什么好吃好玩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我要去,出门之前他总是刻意精心地把自己收拾一番,等着看我出门穿的衣服是不是与他的装扮协调搭配。若碰上了正好穿得象“情侣套装”,他就惊喜万状神采飞扬地笑,他一笑,我就开心了。他还是很有感染力的。
记忆中我和江哥各自都有一件很长很长的黑色风衣,当时正是多雨的冬季,遇到天气不好时他打电话约着出去玩,我料想他会穿那件风衣,自己便也穿这件衣服。造成的结果就是黑暗的街头飘荡着两个《黑客帝国》般的清瘦男子,我们无所顾忌地招摇过市,大声说笑大声唱歌,沉浸在一种年少张狂的快乐里。那种属于单纯而又自我的快乐再也不会回来了,它随着江哥一起成为遥远的过去。不过我们当时想不到那么多,我们蹦蹦跳跳或者一路狂奔,风衣的长摆飘舞得象戏台上的水袖。那时我就学周星弛电影里鼻腔共鸣的声音给江哥起外号,叫“你这样拉风的男人”。
江哥这样“拉风”的男人成了我生活里一枚清亮悦耳的快乐音符,如若没有爱情那种东西,或许它可以绵延至今。圣诞节的夜晚江哥又兴奋地越我,说是去教堂听新年钟声和许愿。我们两个象一对儿快乐的小鸟一样随着人流往城里那家著名的教堂里走,人很多,也很拥挤。途中我买了两只小丑帽,江哥买了两个荧光棒,还送给我一枝玫瑰花。终于因为教堂人太多我们没能如愿,于是按惯例我们又进了餐厅。那夜餐厅里的氛围非常美好,庆祝圣诞的大厅布置成了金色,天花上缀满了七彩的小星星。我和江哥坐在“漫天”的星星下面,尽情张扬着青春的惬意,也妄自笑傲着世间情感。
初春料峭的日子里江哥约我去爬山。我猜想他一定又是换了新衣服想去“臭显”,也换了一套崭新的休闲服装。这一次默契又获得了成功,他一身浅蓝我一身淡银,两个人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恍惚觉得自己就是星光熠熠的帅哥。一路爬山一路嬉戏,大好春光也好象充斥到了心里。灿烂的笑容竟引得一队游人在后面追,说给你们拍张照片吧,真有春天的感觉。这件事成了后来我们最为津津乐道聊以自恋的话题之一。慨叹中才发觉,原来我也曾经有过青春。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江哥告诉我后来的平哥真的是“彻底堕落”了。平哥仿佛有“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把他的家变成了窝点儿,经常上演些世界末日般的事情。江哥说 ,平哥现在已经不再对人提起我,原来最初他把江哥介绍给我的目的是想让江哥施用“美男计”来捉弄我,但没想到我和江哥成了好朋友。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笑话。
和江哥一起开心地玩着,我也忘记了江哥曾说过自己有个男朋友欧阳在上海。或许,江哥自己也忘记了从前的感情。有一次我大醉,凌晨三点打电话叫江哥来,江哥买了一箱子草莓和其它水果,一边照料我呕吐、上厕所、洗澡,一边剥一种非常甜爽的柚子塞到我嘴巴里。我发誓这辈子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柚子,那么解渴那么甜。或许江哥也很忘我,那时候我简直快成为了他的全部。他会在我上班时装成女孩子的声音打电话来“调戏”我,还经常到我办公室里和我的同事领导打成一片。大家心照不宣,这个帅气的男孩子成了我GAY圈中第三个重要的男人。但欧阳是真实存在的,终于有一天他从上海回来了。他们进行了一次谈判,究竟怎样的情形我不知道。事后江哥跟我聊天,他说:“欧阳回来了。”
我并没有觉察什么不对,就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哥说:“昨天。他往我卡上打了四万元钱,说不在我身边照顾我,是欠我的……我给他退回去了。我说感情是无法用钱买回来的,我爱上了别人。”
我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我突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江哥爱上了我,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这么默契,是有爱存在的。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以为,我们是圈子里最好的朋友,可以不要爱情,爱情太痛苦。
他说:“欧阳说想认识你。他说想看看这个肖什么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他是个粗人,我把他给拦住了。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这是江哥对我唯一一次最清晰的表白。很多时候我在扪心自问,我这样一个平庸平凡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倾心的?但感情是说不清楚的,或许是因为我的性格与张狂率直。江哥一直对我心存敬畏,那是一种GAY的依赖,而我,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坚强。
我没有对江哥产生爱的感觉,在我心中他是个知己,是个伙伴,一起吃饭一起淋漓尽致表现自己粗野和幼稚的朋友。而我们始终是要分开的。另一个男人闯进了我的心,我陷入了单恋的悲悲切切之中,那是一次自我的囹圄,江哥只有爱莫能助。
这一年的春节我二十五岁。在某个国际酒店里,我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宾哥,心如刀绞。江哥打电话祝福新年,问我在哪里,我说在酒店里。他问我身边有谁,我说是宾哥。江哥终于泣不成声,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只是叫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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