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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八)
心中的绝望,让我放弃了对生的渴望,甚至对死怀有解脱般的期待。我魂游地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曾看过一本闲书,名叫《地狱游记》讲的是济公带着一个叫杨生游历十八层地狱,拜见十殿阎君的故事。由于有活佛保驾,杨生得以平安归来,从此大彻大悟,著书立传,旨在祛邪扶正,劝人向善。我想,我的报应还是来了,我没有济公的庇佑,这次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被判个色胆包天,淫乱少年之罪。挖鼻子挖眼,还是下油锅老子都他妈的认了,可听说人死之后要上“望乡台”,在那里可以回望自己的家乡亲人,我想我一定可以看见小亮子。哪怕是最后一眼,只要让我看见他的笑容,就算把我扔进火海烧一烧我他妈的也认了!
这辈子就这么匆匆结束了,没能在最后的时刻亲口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多少觉得有点遗憾。假如有来生,我愿意做一个好学生,每天陪他上学陪他放学,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让我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选择,我已经来到了三途河边,滚滚河水犹如墨染,那象征着我前世的罪孽,无数枯骨冤魂挣扎其中,发出欺凌的呜咽,瞬间又被巨浪淹没。忘川彼岸,彼岸花开,花开红如血,花繁密如火。花生叶必亡,叶生花不在。本是同根同源,却生生错过彼此,生生世世花叶两不见。当你争芳斗艳,灿烂盛开的时候,你是否还会知道就在你栖身的枝头,曾有一片叶子为了你的盛开而凋零枯萎?
我想,我和小亮子就好像这鬼魅一般美丽的彼之岸花,打从一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要彼此错过。这又能怪谁?命中注定,与人无尤!
我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小亮子,他在一群人当中,身穿博士服,头带博士帽,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他身边娇小玲珑的女孩,他们手挽着手,走进一座神圣的殿堂,那座殿堂的名字叫婚姻,穿过华丽高大的建筑,他们会到达一个名叫幸福的花园,娇小的女孩此时已经变的臃肿,肥胖,小亮子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反倒是笑的更加开心和快乐,他趴在她的肚皮上,嬉笑着说着什么,女孩撒娇似的推开他的脑袋,他却不依不饶再次趴上去:嘭嘭——嘭嘭——嘭嘭……那是胎心在跳动的声音,有节奏,有韵律,连绵不断,持久而有力。那意味着新生命的孕育和诞生,人类的繁衍就是从男女交媾,十月怀胎开始的,他将继承父母的优良基因,继续父母为完成的梦想,将来他会带着他们的期待和祝福再次走向婚姻的殿堂,通向幸福的花园……
在那个叫幸福的花园中不会有我,我注定要被排除在外。就如同彼岸之花,花开叶先落一样,可谁又能说那不是一种幸福呢?如果可以,我愿做那片凋零的叶子,用身体血肉化做养料,只为他能开的更加灿烂,更加娇美,即使他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亦含笑九泉!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梦了多久,当我从疼痛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夜十分。窗前一棵老树孤零零的迎风站立,残枝败叶在风中摇摆。记得我倒下时还是盛夏,想必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了。
我动了动手,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人,他被我惊醒,黑暗之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虽然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却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起身掀开我的被子,一丝凉风吹进我的身体,我感觉到自己浑身赤裸,一丝未挂。他动作娴熟的从我的被窝里取出一个口袋,然后转身开门出去,片刻回来将袋子用抹布擦拭干爽,再次放放进我的被窝当中。然后又给我细心的掩好被子,伸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替我沾了沾额头的汗水,最后他才又坐在我的床边昏昏入睡。
我知道自己再一次死里逃生,却不知道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小亮子会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他能如此娴熟的为我更换尿袋,想必在我昏迷期间这样的工作他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亮子。”我轻声呼唤。
他迷离的抬起头,并没有一点惊讶,似乎带有安慰的语气对我说:“我在,我在,你乖乖睡觉,睡醒一觉就不疼了。”
“亮子。”我再次费力的说。
“我在,我在呢。”他把手放在我肩头,轻轻揉了揉。
我安心的再次睡去……
次日一早,我听到医生查房,她对小亮子说:“患者昨天晚上睡怎么样?”
“嗯,昨天晚上睡的很好,只醒了一次,没说胡话,也没闹,尿了一次,不多,不过还是有些血红。”小亮子平静的说,似乎这样的汇报他已经驾轻就熟。
“还要继续帮他按摩,保持他四肢的肌肉弹性,还有千万不要给他再喝水了,他要也不能给,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女医生又给我测量了血压和体温,指标都基本恢复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有些心虚,难道在我昏迷的阶段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小亮子的话说明我不是刚刚醒来,而是一直都“清醒”着,只是我自己不记得罢了。送走了大夫,小亮子回过身,我和他对望,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伸了一个懒腰,走到我的床边。我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也并不躲闪我的眼神,对着我无奈的笑了一下。我猜,在我昏迷的期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次我“醒来”的喜悦,如今当我真的醒了,他却已经毫无察觉。他走到我的身边,掀开我的被子,把我的胳膊拿出来,用手从肩到肘,再从肘到手指头,一直轻轻揉搓。之后再换领另一支手臂,最后是双腿直至脚趾他都没有遗漏。
浑身上下的疼痛一点点的被这种温柔的按摩所取代,我陶醉在他指间的温度当中。半个小时之后,他完成了今天的第一项“工作”。他把我的被子仔细盖好,自己擦了擦汗,并没在乎我盯着他的眼神,一切顺理成章似的平淡自然,就好像这样的工作对于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不过。
他推开窗子,在窗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过头看了看我,没有埋怨,没有不耐烦,只有无边无际的关怀和怜惜在他的眼中翻滚蔓延。
“亮子……”我开口对他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来了,来了,我在呢。”他走到我身边,拿来湿毛巾,一点一点的给我擦脸,嘴里像哄小孩似的说:“你乖乖的,别闹,快快的好起来,到时候我就陪你去看花。”
我不知道他说的陪我去看花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再次将眼睛闭上,生怕眼泪会掉下来。
我再次被吵醒是护士来给我打针,然后就是我妈来替小亮子的班,我妈说:“亮子,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你了,可这也没办法,谁让你们小哥俩从小就在一块儿呢,大娘别的话也不说了,等你小哥好了,让他替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大娘您把话说远了,我做这点事是应该的,算不了什么。您往后可别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了,您每天来都和我说一遍,我都会背了。”小亮子笑着说。
“唉!大娘也不知道该说啥……总之……”我妈话没说完,小亮子就抢着说:“别说了,我快来不及了,我小哥昨天晚上没闹,也没吵……”他又把今天早晨对大夫说的话和我妈重复了一遍,最后说:“今天早晨我已经帮他按摩过了,明天星期天我休息,今天我放学后直接来医院,明天白天您就不用来了,在家里休息休息,这些天也把您忙坏了。我不和您说了,先走了,要迟到了……”说玩她不等我妈回话,就拎起书包匆匆跑出门口。
我急忙喊了一声:“亮子,你别走!”
他回头匆忙的对我说:“我去给你买苹果,马上就回来,你乖乖的听话!”
“你当我是白痴呀!”我气哼哼的说,可他已经走出了病房,剩下我妈不耐烦的埋怨我说:“你不是白痴!你是疯子!成天到晚的缠着小亮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孽种来,从小就跟你操心,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让人消停……”说到伤心处我妈忍不住一边摸眼泪,一边替我用湿润的棉球擦我干裂的嘴唇。我想对他说小亮子刚才已经替我擦过了,我觉得很舒服,比你毛手毛脚的强,可看见她的眼泪,我还是没忍心拒绝她的一番疼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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