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教官说趁晚上还有点儿时间,让我、吴涤非跟他合练几遍。
尽管我们几个都是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练出来的,但毕业他教,我们练,让他自个儿也真架式地练起来,而且明天就要正式阅兵,估计他的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队长特别支持,他觉得这个年轻的教官不仅帮我们队里解决了一个这么棘手的大问题,还如此认真尽责,让他很感激。他在走道里叫了一声:“二班长!”
陈昕就跟个壮男答应似的,立马出现在队长面前。
队长让陈昕把小许扶回寝室,并吩咐陈昕打点热水泡泡脚,然后抹红花油之类的。
看着陈昕扶着小许一跳一跳地走回寝室,我的心里特别不好过。当一回兵,能亲身经历一次阅兵不容易,而阅兵上能当上护旗,这更不容易。尽管我也特别在乎这次阅兵,但看着小许在陈昕搀扶下走回寝室落寞的背影,我真的希望崴脚的是我,我不想看到他那种失望的表情,至少我觉得我的承受能力要比小许这争强好胜的家伙要强得多。
队长和我们三个人到操场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操场上明天阅兵的标语横幅,标兵位置的标记,主席台上的布置,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天亮之后一个个方队从主席台前正步通过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只有不远处宿舍楼上的灯光为我们照明。
其实教官根本不用再练的,他的动作没的说,远远在我们三个人之上。
身材也是没的说,站在我和吴涤非的中间,他的成熟似乎要比小许的青春更显得威武,更像一个旗手。但在我的心里,我还是希望走在我们中间的是小许,我与他一起在全校学员的注目当中,踩着乐点,走过主席台,走过这短短的一截跑道,然后伫立在所有方队的前面,最先接受首长的检阅。可是,这都不可能了,小许怎么这么倒霉呢??
在我们和教官走第一遍的时候,队长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对这种临时搭配能有这种完美的效果大概非常满意了,应该是放心明天不会因为我们队的失误而影响全院大局。听说整个阅兵工作结束后,训练部的领导在讲评的时候,表扬了我们队的护旗手,特别是临时救场的教官,但也批评了我们队长包括训练部,说这么重要的阅兵,为什么旗手不多训练几个呢,没有考虑到突发情况,造成工作被动。
后来在教官的要求之下,我们又走了几遍,熄灯前我们回到宿舍。
我回到宿舍放下武装带,就跑到隔壁二班。
小许躺在床上,脚放在床前的一个高凳子上边,背靠着床后的墙壁,床的上铺遮住了光线,我走近了才看清他在灯光暗处的脸。
“还疼吗?”我问他。
“不疼,就是有点肿了。”小许回答我说。
我的目光转向他放在凳子上的腿,他的腿毛挺重的,正好到脚踝处,这更显得他脚踝的红肿处那么扎眼了。
我用手轻轻摁了摁,摸了摸他的小腿想安慰安慰他,突然意识到是他们宿舍,他们班还有人呢,就把手收到来,心里觉得特郁闷。
“咱们怎么这么点儿背呢?”我说。
“呵呵,是我的运气不好,我的运气不好。”小许黯然的表情特别让我难受。
“要我不再去跟队长说说让你打封闭上吧?”尽管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学校领导都已经定了让教官上了,找队长说有什么用啊。”小许说。
“操,真他妈没劲,真的。”在我的脑子当中那么有吸引力的护旗画面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亮色。
“你们刚才跟教官练的怎么样呢?”小许像是反过来安慰我似的,微笑着说。
“教官没问题。”
“那就好啊。千万别因为影响了大家。”
当时觉得小许特别懂事,又特别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他的微笑是不想让我太担心,如果不是在宿舍,如果宿舍里没人,我一定会紧紧地搂住小许,让他别这么苦苦的微笑着了让他想骂就骂想操就操想哭就哭,让他好好地发泄他搁在心里的种种抑郁。但是是在宿舍,我们只能在灯光的昏暗处用眼神抚慰彼此。
大家是怕宿舍其他人听到吧,小许突然靠近我,轻声说:“明天好好表现啊,你去了就等于我也去了。”
听到这句话我竟然眼眶一热。
我想,会的,明天我一定会拿出自己最饱满的状态,因为在行进的行列当中不仅仅只是三个人而已,还有小许予我的的种种假想和寄托。
[51]
天空像我和小许的心情一样,并没有期待那样与阅兵气氛相宜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是从天亮开始,一直就阴沉沉的,校园笼罩在一种淡淡的雾气当中。
南京的五月好像总是这种感觉,也许是上天在这个季节,给这个城市里中山陵雨花台明孝陵大屠杀纪念馆这些或是帝王将相或是革命烈士或是平头百姓们的亡灵以一种哀伤的氛围吧。
不知道小许的脚好些了没,如果他一个人呆在队里,听着阅兵场上传来的音乐,孤零零的,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第二天一早小许告诉我,说脚已经好多了,慢点走路没问题。他说他跟女更年讲过,要和他们广播站担任这次阅兵解说的解说员一起去操场,他在那儿看阅兵。
吃完早饭后,小许一瘸一拐往广播站那边儿走,大概知道我从背后看着他,他头也没回,举起右手,给我做了一个“V”字的手势,看着他的背影,很有点出师未捷脚先伤的悲壮。不过知道他能去操场,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上午九点。
所有学员队在操场的另一侧跑道上列队完毕。
教官、我、吴涤非站在第一个方队的右侧。
我们的对面就是阅兵主席台,四只硕大的汽球挂着红色的条幅,一动不动的悬在空中。主席上的领导们也都已经正经八百地坐那儿了。
离主席台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小许说的解说台,一对解说员坐在桌子前面,小许和另一个女生坐在后面。我似乎能远远的感觉到小许的目光正穿过操场,落在教官肩扛的军旗上,落在军旗边我的身上。
“报告××
同志,阅兵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开始。”
在校长的陪同下,总部某某部门的副部长吧,走下主席台。
两位少将走到我们跟前,举起他们的右手,向军旗庄严行礼。我们三个人笔挺地站在那儿,最先接受首长检阅。
我看到了他们肩头的闪闪的金星,这应该是这个阴沉的早晨看到的最让我振奋的颜色了。
“
同志们好!”
“首长好!”
“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
服务!”
首长每经过一个方队都会亲切的问候,每一个方队年轻的学员们青春而洪亮的回答,此起彼伏,飞出校园,直上云霄。
更为激动人心的分列式开始了。
“分列式开始,标兵就位!”
指挥员的口令下,六个标兵持枪分别跑向各自的位置,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我们每个人都能听到标兵清晰的步伐声。
“迎军旗!”
熟悉的进行曲响了。在教官小声的口令中,我们三个人离开操场的这边跑道,齐步向主席台方向走去。
快到主席台的时候,教官沉着而冷静的下令:“向右看!”
我的心里暗暗数:“一,二!”
旗下肩!端旗!换正步!
教官和我们两个护旗手的动作一气呵成。
每一名学员的目光都跟随着我们,行注目礼!
主旗台上首长和领导们全部起立,向我们致以军礼!
就在那样激越的进行曲中,在所有的目光注视当中,我似乎感觉到在我的头顶我的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将我往上提,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沸腾。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身边的军旗与国旗一样,包含着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也体会到了自己身为一名共和国军官的神圣与庄严。当然还有另一种感觉似乎在这样的场合不该出现,那就是我知道在解说台的方向,有一束清澈而温情的眼光笼罩着我,在我行进过程中所有激动的成份中,我很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部分是我突然间想到了我和小许的
爱情。我不知道守护军旗正步经过主席台的过程中,阅兵与
爱情这两个概念是否格格不入,但我笃定而盲目地认为,正在接受检阅不止是我,还有我和小许以及我们的
爱情,遥不可知的未来我无法先知,但我坚信,这样的
爱情总有人引以为珍,总有一天会被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们接受并认同。
阅兵就这么结束了,操场上的各个学员队依次撤回。
女更年突然叫住教官和我们三个人,说:“你们等等!”然后她一溜小跑到解说台那边把小许叫过来。
“练了两个多月,挺辛苦的,也别遗憾了,和军旗合个影吧!”女更年从她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扁扁的小像机,对小许和我们说。
就这么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对女更年的诸种反感,一个女性教导员的善解人意和细心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小许很开心地接过教官手中的军旗,放在肩上,站到我和吴涤非中间。
我们以阅兵的主席台为背景,在女更年的“一、二、三”中,我和小许仿佛正通过主席台一样,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52]
不知道为什么,阅兵过后,我的脑子当中似乎并没有存留多少关于阅兵的振奋场面。上课和小许坐到一起的时候,脑子当中老是泛起他崴脚的那天晚上,他躺在下铺暗暗的光线中喃喃自语的黯然神色,他那句“是我运气不好,我运气不好”的话一直隐隐约约地在我脑海中盘旋。
尽管作为一个军人,我应该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我确实也不相信那些鬼怪神仙什么的,但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相信因果机缘,相信有一种来自于自然的神秘力量。人对于大自然,对于整个宇宙而言,确实微乎其微的,一个人的力量确实是难以走出某种天生的宿命,难以与这种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所抗衡。
小许上学前父亲去世,然后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加上这次阅兵节骨眼上这么点儿背,让我很自然地想到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运气不好啊。
小许自己倒是很快就从阅兵的失落情绪中走出来。
课间休息的时候,在隔壁队部的女更年叫我们上她那儿取上次拍的照片。走回教室,他盯了照片好久,锁紧眉头,一脸苦恼地对我说,说:“唉,老严,你说说,我怎么这么帅呢?”
照片上的小许扛着军旗。青春的面孔,刚健的身形,炯炯的眼神放射而出的那种英武之气似乎能吸引每一个注视照片的人,我想无论男女,应该都能通吃的。
“嗯,帅,确实帅,你比赵传要帅多了。”我说。
“靠,看你找的这参照系。”
小许擂了我胳膊一拳,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进他的笔记本里。
那天下午从图书馆回来,小许叫我一起陪他去广播站,说他去录周末的节目。
从郊区的训练基地那边儿就听他广播里的声音,一直校本部这边,基地那三对硕果仅存小许和江岚,继续进校本部这边广播站,我还从没看过这家伙面对着播音话筒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电影里人民公社女社员对着话筒那一副热情高涨的革命脸孔呢。嘿嘿。
说是广播站,其实就是一很小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一套播音设备,听说在我们毕业以后,这里还成了新闻系那些学广电专业的同学们施展拳脚的风水宝地呢。
摆放播音设备的桌子前面是两张木椅。墙上贴着他们广播站几个人的轮流值班表。
“革命工作环境很简陋嘛!”我看了看四周说。
“是啊,你以为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哪。”小许撇了我一眼,掏开他军装兜里的稿子,摊开,坐下,就准备工作了。
“靠,这么积极,我干嘛啊?”我说。
“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小许指了指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
“这是江姐坐过的地方?”我指是他的搭档,江岚。
“是啊。今天我过来做录播,没她什么事。”
“没她什么事,她应该就肯定不过来了吧?”
“怎么了,应该不会吧。”
“哦!”
“别说话了,我开始录了啊。”
那天小许录的好像是一些学员阅兵之后的感想来稿什么的。小许在自己选配的音乐中,特别投入地读着稿子。
我忘了我在前面有没有描写过小许的嘴了,他的两片嘴唇薄薄的,长长的,上面的嘴唇微微有些翘,嘴角弯弯的。怎么说呢,有点儿像田亮的嘴那种感觉,但说话和笑的时候要比田亮的嘴好看得多。
我就坐在小许的边上,一直那样看着他,眼睛专注地盯着广播稿,嘴唇一张一合地忙碌着,他的鬓角隐约的茸须在室内灯光的印衬下,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气息。
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声音,我真的有点入迷了似的。
“喂,大老严,发什么呆呢?”
小许录完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这么快啊?”我问。
“还快啊,二十多了,走吧。”小许站起来说。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我伸出手拉住了他,让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共46页 上一页 ...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