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六)
第二天是周末,一早醒来,懒懒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心事。
昨晚吃过饭,扶岳刚回到宿舍,他们单位的同事、北方队的队员都围过来问长问短,一边还描述因为他的缺席而憾失胜果的过程。岳刚被围在中间,直楞楞地伸着脚,嘴里不停地哎声叹气,不时还对某个回合的进攻或防守战略大加评点。
我站在一旁似乎成了局外人,他生动的表情忽而被床边的人头遮挡,忽而呈现在面前,让我想起曾经在无数次梦境中闪回的另外一张脸,也是这样虚虚实实、缥缥缈缈,一旦快要抓住,却又迷幻般地化成一股烟、一团雾,消失得踪影全无。
没和岳刚打招呼我便回身出了宿舍,闷闷地走到楼门口。竟有一丝被遗弃的委屈。这种感觉无关任何人,只是习惯性地逃离喧闹后无所适从心无所依的惨淡。
忽然发现李主任的车还停在院内,看看手机已经8点了。心里纳闷,周末这个时间还没回家?就靠在车前站了一会儿。
果然,李主任从楼上下来,低着头,手里的车钥匙一闪一闪。
我连忙叫了声,他很吃惊地抬头,看清是我,问:“怎么在这儿站着?”
“没事啊,散散步。”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没看我一边开车门一边说:“我还没吃饭,你吃了吗?”
没弄懂他的意思,想着是不是他要离开,就侧身后退几步,让开了车道。
老李手扶车门,凝神向远处已经是黑漆漆的树林望去,似乎那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瞬间我有些慌乱。
老李扭过头看着我,院子里很黑,除了他微微闪动的眼眸,什么也看不清,只听他低低地说:“要不,陪我去外面吃点饭吧?”语气中带着那种说不清是苍凉还是平淡的东西。
记起这是第二次他为我打开车门了。
车顺着这座城市著名的与某个节日相同的大街行驶,街面两边灯火通明,繁华与喧嚣将夜晚点缀得热气腾腾、活力十足,只不过,与阳光下的世界相比,显得光怪陆离而不真实。
在一间广式餐厅门前,老李一边四下寻找车位,一边说:“反正你也吃过了,就简单点吧。”
老李很熟悉地要了几样点心,问我喝什么茶,我摆手说随便。其实我也真不懂,我很少进这种雅致得让人缩手缩脚的地方。趁他和服务员低语交待,四下扫了一眼,基本都是中年人,在似有似无的音乐,似有似无的交谈中,一种似有似无的伤感、似有似无的情绪漫布整个餐厅。
等所有食品上齐,老李开始忙着介绍广式点心的特点,招呼我尝尝这个,品品那个,每当我夹起一块放到嘴边,他总是一脸期待地看我,似乎那东西是他亲自下厨烹制的,直到我说好吃好吃才满意地移开目光。一顿饭下来,好象之前没吃饭的是我,而不是他。
服务员收拾走吃剩的盘盘碟碟,桌上只留下两杯冒着热气的绿茶。老李的目光在我和窗外的人流之间来回移动,他不停地把玩车钥匙,我则盯着氲氲的茶水。茶杯很怪,里面的水还烫嘴,杯壁却冰冰凉凉。
我有些调侃地问:“李主任,看样子你经常来这儿吃啊?”
“对啊,这地方……”,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自得其乐地说,“挺适合我的。”
“挺适合那什么的吧?”我眨眨眼,向他面前伸了伸下巴,一副你知我知不须提示的表情。
老李伸手拍拍我的脑门,“小孩子,脑子怪复杂,懂什么?”
他的目光在餐厅里不那么明亮的射灯的映照下,显得柔和、温润。沐浴在其中,我想起很小时,每当考试得了第一,晚上爸爸一边修理家中被我们兄弟破坏的板凳,一边看我做作业那同样温暖的目光。在那儿,我知道有人心中装着我,装着我走过的每段岁月。只不过,有一天,当他知道我内心真实的世界,那目光就再也不曾降临过。
忽然,老李探出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手心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某种护肤用品吧。
我竟没有动。沉溺于灯光、目光,还有时光共同营造的一种氛围中,不肯走出。现实白天与黑夜的交错如此无情,明天喜与悲的转换难以捉摸,我宁愿浑浑然于这样的情境中,多停留一秒是一秒吧。
蓦地,两滴液体从眼中流出,沾湿了他手的一角。
老李有些惊异地把手拿开,我也连忙转身,迅速地眨眨眼,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
我记得那晚他送我回来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难为自己,啊?!”。
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依旧闭着眼,我在猜是谁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