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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妓拖着长长的嗲音又要扑过来,李慕星赶紧一个闪身让过,然后皱着眉道:“别过来……爷问你,可曾见过爷衣袋里的契约?”
尚香早就知道李慕星一定会回来,他在屋里听得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实在忍不住想要逗逗这先前看似落荒而逃的男人,故意嗲着嗓子一边喊一边往李慕星的身上扑,这时听得李慕星问来,他抛过一个飞眼,手里临时拿来做道具的香帕这么一甩,便娇嗲嗲道:“爷您哪给过奴家什么契约,您啊先前可忒是性急,抱着奴家连话也不让奴家说,便要脱衣服,奴家也只好依了您了,让您把奴家的外衣脱了,又脱内衣,然后您亲了奴家的这里……还有这里……哎哟,您真是坏死了,把奴家的小花蕾都亲肿了……您看您看啊……”
他说一句,便往李慕星的身边靠一步,还拉下披在身上的外衣,露出一截雪白香滑的肌肤来,上面果真隐隐有着可疑的红斑,李慕星见他靠近一步便退一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脸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连自己已经退进了屋内也没察觉,待见着了那些红斑,更是窜起了一抹臊红,一张俊脸此时当真是五颜六色精彩得很。
尚香看得清楚,肚子里早笑翻了天,实是忍不住,连嘴角都笑弯了,可是他脸上糊成一团的妆粉还没有洗去,厚厚的一层糊在一起,说有多丑就有多丑,李慕星跟本就不敢看他的脸,更不敢看他露出来的肌肤,只是盯着他的脚,哪里看得到尚香脸上的笑。
好不容易忍过一阵笑意,尚香又作势往李慕星身上扑,口中仍是嗲道:“爷,您先前一个劲地夸奴家伺侯得好,还赏了奴家十几两银子,实在是多了,都能够买奴家三个晚上了,奴家心里真是感激得很,您不知道,奴家都有一个多月不曾接客了,不如就让奴家再伺侯您一回,也不能让您亏了不是。”
李慕星看到尚香脚动的时候,就不由得往后退,耳里听得尚香的一番话,脸上更难看了,想不到他一时疏忽在这南馆里喝醉了酒,不但跟一个男人上了床,更是一个廉价得几乎没人要的男妓,偏偏对这事他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简直……简直……他还没简直出个什么来,脚下就拌到一张椅子,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好在及时扶住了桌子,缓过神来一看那张糊了妆丑得要命的脸离自己已经不到半尺,本能的一拍桌子喝道:“你站住,别动!”
他这一喝还真喝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来,要知道他管着宝来商号上百来号伙计,没点威严,哪里能镇得住人,只是今天他先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被那双能摄人心魂的眼神给惑了去,又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个男妓面前出了大丑,一时乱了心神,才处处被这男妓给压制住,这会儿他一急,倒还把平日里的威严给急回来了。
尚香还真让他突然冒出来的威势给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神,李慕星看他没再过来,也不愿再与他多说,转过身往床边走去,才发现床单被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眼角的余光一扫,在床脚下看到了换下的床单,包成了一团就这么随便地扔在那里。李慕星抖开床单,看到点点白班提醒着自己所做的丑事,脸上一僵,一股怒意便这么涌上了心头。
尚香这时也回过神来,在南馆里多年,他自然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察言观色之下,也晓得自己似乎做得过了火,当下也不再逗李慕星,眼珠子转了转道:“爷,您要找契约是什么样子,说来听听也许奴家见过呢?”
“你不识字么?”李慕星怒道,一看尚香被他这一吼吓得缩头缩肩,怒气不由稍缓,想想还是找回契约更重要,也懒得再计较,只是用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一张纸,你要是见过就拿来给爷,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尚香一拍额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一张纸啊,您怎么不早说,是不是这张啊?”他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来,在李慕星眼前晃了晃。
“就是它。”李慕星大喜,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道,“拿过来,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那可不行。”尚香抬起波光盈盈地眼眸,对着那张契约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这张纸可是您脱奴家的衣服的时候给奴家的,说是一纸定情,只要奴家看到这张纸,就能想起您对奴家好过。奴家这辈子也遇过像您这么疼惜奴家的人,一定要好好收藏这张纸,等到奴家老得走不动……”
话没说完,就见李慕星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地跳了出来,尚香立时意识到坏了,一不小心居然逗上瘾了,赶忙在李慕星发怒之前立刻改口道:“唉,谁让奴家别无所好,就好喝上那么两口,若是有人愿意送奴家两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这张纸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李慕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着牙道:“好,爷给你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你把契约给我。”
“成交。”尚香绽出笑颜,二话不说就把那张纸给了李慕星。
李慕星想不到这男妓居然如此爽快,望着那双摄魂的眼眸略一失神,便又让那张丑脸给碜醒过来,收好契约,他才道:“拿纸笔来,爷给你打张欠条。”
尚香笑眯眯道:“不用了。”
李慕星又是一怔,道:“你就不怕爷拿话晃你吗?”他是商人,习惯了事事定约,所以对尚香的轻率,大是不顺眼。
“人以诚为本,商因信而扬,宝来商号的李大老板若是会拿话晃人,这世上便无人可信了,您说是不是?”
尚香在椅子上坐下,终于收起了先前的嗲声,恢复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
“你-敢-耍-我!”李慕星终于醒悟过来,这个男妓不是不识字,而是看到了契约上的签名,才故意拿走了契约。
尚香抬起头,眼眸里光彩如虹,流光羿羿,那透着笑意的慧黠与通透,一瞬间夺去了李慕星的心神,隐隐约约迷迷蒙蒙中,耳边似乎听到轻轻地四个字。
“奴-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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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都已经做了,仍在假惺惺地装腔作势,李慕星勉强拉回了自己的心神,再也不敢看那双能勾魂的眼眸,只是他实在难以按下心中怒火,当场拂袖而去。在南馆里一顿乱转后他终于找着出路,离开南馆回到栖身处的时候,天已是将亮。他走时本是努气冲冲,今夜发生的事情在一直脑海里盘旋不去,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却是越想努气越少,到回了栖身处的时候,竟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原来,他在路上把整个事情前后一想,便也知道那男妓并不是眼见的那般恶俗诌媚,如此故作姿态,只怕最后的目的就是那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需知女儿红这酒本就是少有之物,但凡一些人家有这酒,多半也是给自家女儿做了嫁妆的,能拿来出售的不多,何况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试想有哪家女儿年过二十还不嫁人的。
整个上和城里,也就杏肆酒坊有这酒。
话说二十多年前杏肆酒坊的大小姐阮醉君出生,酒坊老板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得此一女心中大喜,一口气埋下了五十坛女儿红,本打算给阮大小姐做陪嫁,谁知道阮大小姐命硬,还未及笄,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便意外坠马丧生,阮大小姐虽未出嫁,可也遵着古训,三年未嫁,到十七岁那年,三年期满,酒坊老板唯恐杏肆酒坊后继无人,便在一众伙计中挑了个又能干又老实的,准备让那伙计当个倒插门女婿,偏偏阮大小姐也是个有心气的,不肯嫁一个伙计,对那伙计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谁知道那伙计竟然一时想不开,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地就掉进河里再没浮上来。这事在上和城里传扬开来,便有人讥笑阮大小姐嫌贫爱富,阮大小姐一气之下,嫁了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酒坊老板虽对女儿选择了一个不懂打理酒坊的男人大感不满,可那书生穷归穷,却也有几分文采,苦读几年也未必不能搏个功名,到那时可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了。于是好吃好穿好住地供着那穷书生,做起了美梦来。
可惜的是,那穷书生虽有文采,德行却欠了修为,二十几年寒衣苦食,原先为求个锦衣玉食才下了心地闭门苦读,指望着有一朝飞黄腾达,哪晓得福气从天上来,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这么嫁了他,从此顿顿有荤腥,日日有人伺侯着,真正个锦衣玉食的美日子过了起来,时间一长便把受穷时的雄心壮志都忘了,也学着一些纨绔子弟整日里东街荡西街晃,没多久就被监坊里的一个妓女给迷上了,偷了家中的东西去讨那妓女的欢心。可怜阮大小姐一天到晚忙着酒坊的事情,竟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抓奸在床,阮大小姐当场就飙了,拿着扁担把那穷书生打得抱头乱窜,从此再不让那穷书生进门一步。
穷书生起先还做出痛心悔改的样子,上门苦苦哀求了几回,可阮大小姐连他一面都不肯见,穷书生见求之无用,便发了恶心,在外面把阮大小姐说成石女一样的人,那话不堪入耳之极,酒坊老板哪肯女儿受这样的侮辱,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去找穷书生理论,被穷书生推了一把,竟就这么一跌不起地去了。
阮大小姐眼见爹爹无辜丧命,伤心欲绝之余,一发狠,把那穷书生告上了官府,往那官老爷手里塞了一把钱,把穷书生判了个诽谤及误杀之罪,关进大牢,没几个月,那穷书生便在牢中一病不起死了。阮大小姐从此成了寡妇,因着在上和城里她已坏了名声,那些不晓得事情缘由的人只当是她害死了穷书生,人前人后都管她叫黑寡妇。
当初作为陪嫁的那五十坛女儿红,因着穷书生倒插门的缘故,并没有挖出来,只在阮大小姐成亲的那日起了五坛作喜酒喝了,剩下的仍埋在地下。担着黑寡妇的恶名声,阮大小姐再也嫁不出,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岁。她自那以后只一心打理酒坊,二十岁那年,她起出了两坛女儿红,摆在酒坊里,招开一场品酒大会,言明从此后每年八月十五只出两坛,凭人出价,价高者得。
二十年的女儿红啊,又是出自上和城有名的杏肆酒坊,那味道香醇无比,令人回味无穷,绝对是酒中极品,每年光是冲这两坛酒去的人便不知有多少,那一坛酒的价格,堪称天价。
李慕星想通了这事,便不由得觉着那男妓实在是聪明之极,他不拿那千两银票只拿契约,便是知道即便有这千两银子,他也买不着这酒,一来,今年八月十五已过,二来,自阮寡妇抓了穷书生的奸之后,便发下狠誓,从此杏肆酒坊的酒绝不流半滴入监坊。而李慕星却是少数几个有办法弄到这酒的人,只因他与阮寡妇私交甚好,商人嘛,就讲究个和气生财,宝来商号跟杏肆酒坊早有生意往来,对阮寡妇,李慕星其实敬佩得很,一个女子能将偌大一间酒坊打理得井井有条,端是不易。
只是,让李慕星为难的是,他当如何向阮寡妇开口要这酒,若是直说送入南馆,只怕阮寡妇当场便是拿着扁担将他打出门去了。再者,那男妓要酒归要酒,又何必那么戏弄他,若这么轻轻松松便将酒送去了,他李慕星岂不是哑巴亏吃定了。
不行,绝对不行。
且不提李慕星在这里左思右想,想怎么为自己扳回一点颜面回来,却说南馆里,在他走后没多久,便闹哄哄地乱了一阵,十来个护院一齐出动,抓回来一个逃跑的人。
那被抓回来的人,自然就是李慕星放走的红衣男子。他不熟悉路,在后院里转悠了许久,才悄悄摸到了门,还没走出多远,便让前院一个端着酒菜的小童看见了,那小童本还没当他是想逃走,反是他自己慌了神,转身便跑,被那小童看出端倪,当场叫囔起来,惊动了护院,不多久便将红衣男子抓了回来。
尚香自李慕星走后就一直在笑,一想到李慕星当时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他就忍不住,可是在听到外面的骚动之后,他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打来一盆冷水,坐到妆台前,洗去脸上糊成一片的妆,现出一张素净的脸来,然后打开妆盒,拿起妆笔,一点一点地把妆重新上好。
“尚香师傅,鸨头叫你去一下。”有人来敲门了。
“知道了。”
在脸上画上最后一笔,尚香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脸,漾出一个妖艳的笑容。
9 小倌们受罚的地方,南馆里规矩严,一般新来的小倌少有不犯错的,在处罚犯错小倌的时候,全馆的小倌们都要在边上旁观,意在杀鸡敬猴,所以一提到“魇门”,这些小倌们便噤若寒蝉,连想也是不敢想的。
南馆的鸨头姓郑,叫什么也没几个人知道,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的排骨,瘦得跟猴儿似的,便得了个外号“郑猴头”,看起来不起眼,可一肚子的坏水,那整治小倌儿们的招儿层出不穷,南馆里的小倌们对他是又怕又恨,却又不敢不听他的话。
尚香进得“魇门”,便掏出一块香帕,捂着鼻子扭着腰身蹭在郑猴头的身边,嗲声道:“头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把我叫到这地方来,有话我们出去说不成吗,你闻闻这里的味儿,熏得人都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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